□陶灵

　　记得四五岁时的一天，我跟姑妈去白水滩窑罐厂买瓦缸。回家路过供销社的一个食店时，早过了午饭时间，姑妈进店歇气，给我买了一碗包面（抄手），自己吃随身带的苞谷粑。这时候，食店一位中年女服务员端来一碗清汤，姑妈吃一口苞谷粑，端起碗喝一口。
　　女服务员端给她的汤不要钱，俗称“合汤”。
　　合汤是什么汤？我许多年后才明白。那时候的食店烧煤炭土灶，用烟囱扯火力和抽煤烟，往往灶堂的火力也跟着往外扯了，打灶的师傅便在灶台靠烟囱的位置嵌入一只铁鼎罐。食店厨师利用余热烧一罐水在那里，煮汤和炒菜时勾卤汁水都用得上。厨师时不时把剔下的骨头和需要焯水的肉，放进鼎罐里熬、煮，白水有了肉鲜味，煮汤、勾卤汁水可以增鲜。这就是合汤，相当于现在烹饪时炖制的高汤。
　　以往年月贫穷的人多，来食店吃饭大多是为了饱肚子，一般不点汤，服务员都会从鼎罐里舀一碗合汤，撒上葱花，免费送给客人。这是那时候食店的普遍规矩，客人们自称“欢迎汤”。
　　我喝过合汤。老板端上一碗淡乳色的清汤，面上漂着刚撒上去的绿绿的葱花，淡淡的肉香夹杂葱的辛味，扑鼻而来。这是初冬，我赶紧端起这碗热汤喝了一口，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老板本来在汤碗里放了一只陶瓷调羹，我没用，直接端起碗就喝。
　　我表姐在国有食店当服务员时，有一天店里来了一对农民夫妇，可能是来城里看病的。两个人只买了一碗米饭，没要任何菜。丈夫说自己不饿，让妻子先吃，妻子把饭碗推给丈夫说“我吃不下”。表姐见状，拿了一个空碗给他们，把米饭分成两份。然后用土海碗舀了一大碗合汤，葱花加量，还特别舀了一调羹酱油在汤里，端给这对农村夫妇。他俩不停地点头，说着“劳慰了！劳慰了！”
　　表姐没上过一天学，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却说了一句人情味十足的话：“合汤不要钱，来的都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