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宽窄巷-
A12宽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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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景

  

□欧兢兢


  雨丝扯得斜斜的,我撑开伞时,檐角的水珠子正巧砸在后颈上,凉得我打了个哆嗦。这凉意让我想起外婆的竹帘子——她总爱坐在帘后剥毛豆,眼角的皱纹里漾着蜜:“妮儿,出门转悠转悠。”
  修脚店的玻璃窗蒙着层白雾,那个爱扯闲篇的姐姐正跷着二郎腿。水珠子顺着她的小腿往下淌,在木桶边摔得粉碎。“我公公当年追我婆婆,扛着二八杠自行车走了三里山路,回来直喘气,跟拉风箱似的……”她笑得直拍大腿,惊得檐下躲雨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修脚师傅的银剪子咔嚓响着,剪落的趾甲掉进搪瓷盘,叮叮当当。
  购物广场的霓虹灯在水洼里碎成七彩玻璃,穿碎花雨衣的保安老张正帮老太太抬购物车,雨靴踩得水花四溅。“大娘您慢着点儿!”他嗓门大得能震落梧桐叶。穿白球鞋的姑娘举着冰淇淋跑过,奶油尖儿在舌尖化开,甜香混着雨后的青草味,在暮色里酿成醉人的酒。这座城啊,总在不经意间露出软和的肚皮,像只晒饱太阳的老花猫。
  转角处的大巴车卡得实在难看——车头刚钻进家属院铁门,车尾还翘在马路上,活像只搁浅的甲鱼。穿蓝白校服的姑娘踮着脚给司机递伞,戴草帽的老伯蹲在花坛边敲轮毂:“这地砖铺得忒不地道!”被困的旅客倒悠闲,有个戴渔夫帽的小伙子趴在车窗上数雨滴:“一、二、三……这雨珠子比珍珠奶茶里的芋圆还圆溜。”
  这场景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卡在秋千架上的糗事,邻家大哥哥搬来三块红砖,隔壁双胞胎姐妹数着“一、二、三”帮我推背。秋千是下来了,可我的白衬衫后头蹭了道灰印子,像条调皮的小泥鳅。原来困住我们的从来不是铁门或秋千,而是焦虑时那股子心急火燎。
  莲花湾的荷叶捧着满掌银珠子,穿汉服的姑娘提着裙裾过九曲桥,衣摆扫过的地方惊起一串涟漪。卖莲蓬的老伯用麦秆串起碧玉盘:“姑娘,这可是荷花仙子遗落的耳坠子!”桥头那对小情侣又在拌嘴,男生举着手机查攻略:“白天水上公交三块钱,晚上要二十块!”女生戳他胳膊:“你不懂,夜景有夜景的妙处。”我憋不住笑出声——他们争的哪是游船价钱,分明是在比谁更懂许昌的脾气。
  暮色渐浓时,雨停了。卖糖画的老王头支起铜锅,琥珀色的糖浆在青石板上蜿蜒。“要凤凰还是龙?”他问踮脚的小男孩。糖丝在竹签上开出花来,引得孩子们直咽口水。穿碎花裙的妈妈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晃动着晚霞染红的屋檐,还有糖画摊前此起彼伏的惊叹。这寻常巷陌的剪影,可比明信片上的风景鲜活多了。
  路过菜市场时,遇见住在楼下的陈奶奶。她挎着竹篮,里头躺着几根水灵灵的黄瓜。“刚摘的,”她把黄瓜往我怀里塞,“拿回去让外婆拌着吃。”黄瓜上还沾着泥点子,水珠子顺着翠绿的皮往下滚,在青石板上敲出清亮的响。
  归途经过那辆大巴车,它已静静泊在暮色里。车窗映着万家灯火,像撒了把碎星星在深蓝绸缎上。忽然明白,生活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道理?卡在门框里的尴尬,雨中迷路的慌张,陌生人递来的伞,这些才是生命最真实的纹路,像老树皮上的褶子,每道都藏着故事。
  夜色温柔,晚风捎来谁家窗口飘出的钢琴声。我摸了摸口袋,那里装着修脚店的笑声、大巴车前的等待、莲花湾的涟漪,还有糖画摊前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这些零散的碎片,终会在某个清晨长成新的故事——像雨后的竹笋,顶开压在身上的石块,向着阳光舒展嫩绿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