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3 宽窄巷-
A13宽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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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花开

  

□刘春霞

  梧桐花开了。紫盈盈的喇叭朝天吹着,风跑过来,花就一嘟噜一嘟噜地往下掉。
  我倒在软绵绵的秸秆堆里,黑色的毛毛虫满地都是,来来回回地蠕动着柔软的身子,不知道在忙什么。隐隐约约,我听到晒场上有人在打麦子。这样昏昏沉沉三四天了,我是要死了吗?
  先是后背上起了几个红疙瘩,越来越多,后来变成一个个水泡,全身都是。发低烧,饭也吃不下。浑身上下像有数不清的蚂蚁在爬,痒呵,我不住地挠。皮肤溃烂了,痛。我坐在门槛上使劲地哭,撕扯着衣服,疯了一般。花布裤子扯烂了,我哭得更凶了。“造孽哟!”奶奶抹着眼泪,“不知啥时才好呢?”
  天上有明晃晃的太阳,发出晕黄的光,很闷。干妹说,我是出麻子,要传染,没人跟我玩。我迷迷糊糊地往外走,眼前一切都在摇晃。阿黑跟着我,摇着尾巴围着我绕来绕去。晒场上的麦垛一堆又一堆,我累了,倒在秸秆堆里,打麦子的声音传到耳边。
  秸秆堆里的尘土,沾了我一身,身上更痒了。晚上,我发起高烧,浑身像着了火似地烫,哼哼唧唧地说着胡话。朦胧中,听见姐姐在挨骂。她白天扔下我跑出去玩,姐姐没有出过麻子。
  打预防针的时候,针头亮出来,我吓破了胆。挣脱了大人,跑过几道田埂,大人在后面追,喘着粗气。最后,我跑脱了,姐姐从树背后看着我笑了。
  出麻子,在我们那里是不兴看医生的,全凭运气,全家都在担心我是否能挺过去。奶奶看着我,撇了撇干瘪的嘴:“听说用梧桐花熬水洗澡能治好麻子。“
  梧桐树下,奶奶一朵一朵地捡起梧桐花,一手撩起青布围裙兜住,奶奶的肚子上就鼓鼓囊囊起来。长长的火舌舔着锅底,梧桐花在铁锅里翻滚着,热气漫上来,打湿了奶奶的眼睛。沉重的大木盆,被奶奶拖出来,发出哒哒的声音,奶奶细碎的小步子急急地奔着。
  软塌塌的梧桐花从奶奶手中的勺里流进木盆里。我坐在花中间,淡淡的香气裹着我。奶奶掬起水,一捧一捧地淋上来。我高烧了一通的脑袋慢慢清醒,奶奶的手抚摸着我的背,双手软软的。
  我渐渐有了精神,胃口好起来,身上溃烂的皮肤结痂了,又开始活蹦乱跳了。奶奶看着我,眼睛闪着亮光,笑意融融。
  夏天的夜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我靠在奶奶身上,她的蒲扇送来轻柔的风。我摸摸奶奶的手,把她手背的皮提起来,提得老高,再放下,看着皮慢慢塌回去。奶奶的腹部温热,轻轻地一起一伏。我把耳朵贴上去,没有听到猫肚子里的咕噜声。我看着奶奶脚背高高隆起的小脚,想起跟着奶奶去打水,水桶跌破了井里的月亮,摇摇晃晃,就像奶奶走路时的模样。
  梧桐花谢了。梧桐花开了。
  奶奶感冒了,发着高烧,说她浑身疼痛。“如果用梧桐花熬水洗澡,奶奶你会好吗?”奶奶摇摇头。我贴着奶奶的耳朵,悄悄地问,你几岁了,奶奶?“我已经活了九十几年了,现在我想你爷爷了,要去找你爷爷。”奶奶的声音像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我捂着奶奶的青布围裙哭了,围裙上的小补丁重重叠叠,边上缝着整齐的线。
  梧桐花落下来,一朵朵点缀在奶奶的坟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