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3 宽窄巷-
A13宽窄巷
  • ·望南风
  • ·梦里不知身是客
  • ·熊猫51
大家都在看

扫一扫

下载封面新闻APP

体验更多精彩

望南风

  

□王永忠

  热风一吹,便知这春日已经到了尽头。
  暮春同初夏交替时节的风,总是带着一丝最后的缱绻与阑珊的春意,并伴着微湿的热气,吹得人提不起劲儿来。柳树倒是飞掉了丝絮,精神起来,“拂堤杨柳醉春烟”,一条条油光鲜嫩的细柳枝在风里舞着,婀娜翩跹。墙边道旁粉白的蔷薇和嫣红的芍药始开,这光景看着,倒也难分辨是春光还是夏景。
  南方的气候不似北方四季分明,这里,春季和夏季常常是在暧昧不明中度过的。在成都乃至四川大部,春日里惆怅连绵的雨天居多,即使立春过了,天空依旧是灰白泛青的苦色,还有那日日淅沥不净的雨水,仿佛冬天迁延着不去,春风迟迟不来。接着,天骤晴几日,春风赶着趟儿地将河泊、大地迅速吹几遍,天又冷了下去。直到拂着身上的风带了挠人的热,才惊觉,这吹的已是夏风了。
  我习惯将这夏风叫作南风,因我的外婆就是这么唤它的。儿时,我同外婆在乡下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在乡野长大的,童年过得畅快恣意。
  外婆家老屋后有一片野山,在幼时的我眼里,那群山并不高。七八岁的我,常沿着细窄的泥路往上走,不多时就可以登到半山腰的一块缓坡上,那是我们一群小娃娃的据点。缓坡四周有乡民们栽的一些果树,多是李树、橘树,还有一些野枇杷树。李子和橘子我们不敢摘,只摘那些野枇杷。
  印象里,山上的南风一吹,两人高的枇杷树上就会开始长些灰黄的小果,果子从又厚又硬的枇杷叶底下冒出来。我们蹿到树上,摘些稍大的,往地下扔。其实,那果子涩得很。
  那山,再往上就爬得艰难些了。灌木丛将泥路盖住,巨大的老树虬枝盘曲,密密实实地掩住天空,在白日里都阴森森的。加上一些大人口中野猪吃娃娃的骇人传闻,我们这群孩子就是再调皮也不敢向上登了。
  虽是半山腰,可是海拔稍高,风也比山下大很多。呜咽咆哮的南风掠过山脊,巨伞般张开枝叶的椴树也被吹得往另一边伏倒。唯有参天的铁杉岿然不动,如盖的叶子仿佛是被风抚着的兽毛一般,沙沙作响。
  在这半山腰乏善可陈的游乐项目中,乘着风跑,对于我们来说,是一项乐此不疲的活动。衣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鼓起腮帮的大蛤蟆,我们像模像样地练起蛤蟆功来。
  想来,那时的我是不惧这如巨兽般咆哮的山风的,它们大抵都变成了外婆口中沾着热气送来夏天的南风。
  我十多岁去县城读书。等学习了一些地理知识后,才知道故乡的风是从海洋上吹来的东南风。那得是多大的风,从海上升起,扫过平原,千里迢迢,直到被这一群低低的山丘给绊住,回旋呼啸。
  再大一些,我便往更远的地方去了,去了大城市上学,留在了成都。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楼宇林立,交通便捷,那些看上去都快抵着天的高楼,好像也不比外婆屋后的野山矮多少。可这儿的风仿佛是刮在平原上一般,闷声不响的,掀不起那层层松林、椴树的巨浪波涛。
  这里,五月的南风也只是热了而已。
  气人的是,孩童时不惧大风的我,如今竟也怕突然刮起的大风,我怕它吹得自己衣襟凌乱,无法得体地出入公司;我怕它吹折了爱人养的花草,白费一个春天;我怕夜间的大风,穿过楼宇,从窗缝中漏进来,像呜呜泣诉的游魂。
  就像孙犁在《楼居随笔》中写的风声:“春季,尤其厉害。我们的楼房,处在五条小马路的交叉点,风无论往哪个方向来,它总要迎战两个或三个风口的风力。加上楼房又高,距离又近,类似高山峡谷,大大增加了风的威力。其吼鸣之声,如惊涛骇浪,实在可怕,尤其是在夜晚。”
  可是,我本是不惧风的。
  去年,我回了一趟老家,外婆的老屋还在,夹在一排新楼里,显得孱弱可怜。屋后的那群山竟比我记忆中要高大得多。原来,儿时的我轻松登到的半山腰已是很高处了。现在,我可能攀不动那泥石路去看一看半山腰上松林层层的景致了。
  外婆已去世多年。我犹记得,一次,屋外大风狂啸,风声钻进老旧的楼里,成了一种可怖的低咽哭泣声。我钻到外婆的怀里,外婆轻拍着我的身子,安抚我说,乖孙儿,不吓不吓。
  外婆的怀里是温柔恬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