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宽窄巷-
A12宽窄巷
  • ·铜虎茶宠
  • ·风景何处
  • ·广告
  • ·时光深处的蝉趣
大家都在看

扫一扫

下载封面新闻APP

体验更多精彩

铜虎茶宠

  

□舒布启


  客厅陈列柜的青瓷猪旁,那只铜虎茶宠静卧着。巴掌大的铜身被岁月磨出温润的蜜色,虎首微抬,双目圆睁却不凌厉,额间一道浅痕似虎斑,尾尖卷成小圈——像极了那个在蜀地书斋里伏案疾书的老人,眼底跳动着的不灭的星火。
  它是一尊茶宠,可我始终没舍得用它。不是嫌它小,也不是怕茶垢,是总觉得这只虎身上沾着墨香,浸着松烟,藏着一位老人与我交集的温度。
  那是2010年的深秋,我担任四川科技报社《综合周刊》执行主编。作为仪陇人,对朱德有着极深的敬仰之情。为纪念朱德诞辰130周年,我和作家曾训骐、朱德故居管理局的龙腾飞商量编一本《朱德诗词曲赏析》。从搜集资料到核对版本,从请专家作序到排版设计,整整一年零三个月,样书终于躺在印刷厂的案头。我捧着一摞样书往成都跑,心里装着个小心思——得请位德高望重的人题写书名。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马识途先生。
  那时马老已九旬高龄,仍住在成都的旧宅里。我打电话给省作协创联部杨明照主任,他笑着说:“马老最疼爱文学晚辈,我已经电话向马老汇报了,你去吧,可以随便带点川北的小物件。”
  我访遍南充的土产店,最后选了盒上好桑茶。南充的桑茶有千年历史,春摘桑葚夏采叶,晒出的桑茶带着阳光的甜,像极了川北人朴实的性子。
  叩开马老家门的那一刻,我至今难忘。马老见我抱着书和茶站在门口,招招手说:“小舒,快进来,莫拘着。”进屋后,我小心翼翼地把桑茶递过去,马老说:“不就题写一个书名,哪里需要这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马老看出了我的窘迫和不安,又道:“川北的桑茶,是好东西!”
  题字的过程像一场温柔的仪式。马老铺开宣纸,先试了楷体。狼毫落纸,起笔如松枝,收笔似柳梢,写完“朱德诗词曲赏析”七个字,他举起来看了看,又轻轻放下:“楷体太正了,不够活泛。”
  转而换支兼毫,蘸饱墨汁,笔锋落下时带起一阵风。“朱”字的撇捺如剑,“德”字的双人旁似松,“诗”字的竖钩若虎尾——是他最擅长的隶书,古拙里藏着筋骨。写完最后一个“析”字,他盯着纸笑:“这隶书酷似虎步,稳当!”
  我捧着两幅题字,手直抖。他笑着说:“签个名,盖个章。”在落款处写下“马识途”,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枚闲章,“啪”地盖在右下角。红泥印文是“识途”,边款刻着“老马识途”,倒应了他的名字。
  “收活路咯”,马老起身往书房外走,我紧跟着。他突然停住脚,指了指书案上的一只铜虎:“你送我桑茶,我回送你个茶宠。”
  那铜虎便到了我手里。我猜想这一定是马老喜爱的收藏之物。马老笑着说,虎是百兽之王,汇聚得住书房的文气。后来与友人聊起马老题写书名的事,我才惊觉:马老生辰1915年是甲寅年,马老属虎,这只铜虎,原是马老的本命物。
  2016年朱德同志诞辰130周年之际,《朱德诗词曲赏析》出版了。我在电话里告诉马老,他连声说:“好,好,这是对朱老总的告慰。”
  2024年春,我在新闻里看到马老离世的消息,享年110岁。这个消息让很多人深感痛心。如今马老送我的铜虎仍存放在柜中,成了我最珍贵的物品。虽不曾舍得使用这个茶宠,但每次泡茶,总会想起那个秋阳正好的下午,老人伏案题字,墨香漫过窗棂;铜虎静卧案头,虎目映着暖光。它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却装得下一个时代的心跳:是对文学的赤诚,是对历史的敬畏,是一位长者对晚辈最朴素的疼惜。
  茶凉了又续,虎身上的包浆愈发温润。当我深夜翻书,看见它在灯影里投下虎形的影子,便知那位属虎的老人,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