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3 宽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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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风较劲的母亲

  

□李汀

  在村庄里,早上起来一开门,迎面闯来的风会把还有些懵懂的我推个踉跄。进门的风,把木桌上昨夜我用过的演算草纸吹得到处乱飞,还会把挂在木椅子上的校服掀到地上。木格窗户在风中喊疼。我赶紧关上门,把风堵在门外。
  我走在山路上,一卷风一卷风地旋起来。山路上的风总与我作怪,我往前走时,它往后吹。我的头发乱了,衣服乱了,脚步乱了。逆着风向前,许多东西在向后跑。我的脚步叫风吹乱,往前一步,我需要往左或右折回几步再向前。
  这天,我逆着上午的风去接背草的母亲。路上,看见母亲逆着风背着一大背干苞谷秆。风把母亲背上的苞谷秆吹得歪斜,母亲竭力阻止风的疯狂,努力想把一背苞谷秆纠正到脊背上。她一手抓住背绳,一手搂住背篼底,在风中站住,想等风停下来。可风还是不肯罢休,母亲弓着背避着风,但风还是没有停下来。
  母亲的一背苞谷秆眼看就要被风撂翻了,可她不甘心,斜着身子与风较着劲,满脸汗水。风冷冷地笑着,一个旋儿一个旋儿地吹。风到底年轻一些,母亲已经老了。
  最终,母亲没有抵住风,“哎呀”一声把一背苞谷秆甩到风中。甩开苞谷秆时,母亲也被风甩倒在地下。苞谷秆在风中翻着跟头,停在一个土盖头下。母亲从风中爬起来,望着苞谷秆骂了一句:妖风。
  真是妖风呢。我看着母亲与风较劲,想要去帮帮她,却逆着风走不到母亲身边去。深秋的地里已经是荒芜一片,那一大捆苞谷秆在秋收后的地里格外显眼。
  一窝老鼠从苞谷秆里钻出来,在风里哆嗦发抖,我惊得叫出了声。望着几只肉嘟嘟的小老鼠围在一只大老鼠身边。母亲笑了:哎呀,是说一背苞谷秆咋那么重,原来还背了这一家子。
  老鼠在地上哆嗦发抖,母亲怔在风里,她没想到一窝老鼠躲在苞谷秆里。母亲矜持地浅笑着,两眼已经湿热模糊。她把背篼解下,把苞谷秆盖在发抖的老鼠身上。我不同意母亲的举动——老鼠是坏家伙,咬烂我的书包,偷吃家里的苞谷。母亲笑笑:可它们是一家子呢。
  从地里回来,母亲照例是忙碌的。她不可能因为有旋儿风就不去田里劳作,她照例要去水井担水。风把印在水井里母亲的影子吹得七零八落。平时,母亲要在水井边照照自己的样子,就着明亮的水井捋捋零乱的头发,摸摸深浅不平的皱纹。今天有风就不行了,风把“镜子”打碎了,印在水井里的母亲影迹模糊。
  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风中劳作的母亲也不可能停下来。母亲担完水,扛着锄头到地里挖红苕去了。她抡起锄头一锄下去,然后用力一提,一窝红苕就出土了。
  母亲一抡、一锄、一提的动作,让风逊色了许多。母亲一手杖着锄头,一手伸进土里,把一根根红苕刨出来。风打着旋旋,母亲挖了一窝又一窝。她已经忽略了这旋儿风,心思全在挖红苕上。不一会儿,母亲已是汗流满面。她用手捋了一把汗水然后一甩,汗水就在风中跑出去好远。
  母亲把一亩红苕挖完时,天已擦黑了。这时,旋儿风终于把雨请了下来。母亲背着一背红苕回家,刚把红苕放在街沿上,突然又担心起上午的那窝老鼠来,喃喃道:不晓得那窝老鼠怎么样了,天又下雨了……
  现在想来,母亲在旋儿风中的坚持和沉重,应该是生命中的一种安宁,一种达观的镇定自若。所有这些,母亲传递给了我,我也应该在风中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