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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身与心均至处方为人迹

——为《凉山纪》作序

《凉山纪》

  

□蒋蓝
  我认为,汉语非虚构写作尽管源自欧美的非虚构写作,但经过十几年的发展,逐渐形成了汉语非虚构写作的一些独有征象,具有五个典型特征:其一,作家全副身心地在场性;其二,具有正义价值观念的真实记录性;其三,构建独立的、具有个人文体意识的文本性;其四,富含多学科学识与思辨的跨文体结构性;其五,作家还需要钩稽历史通往现实的图像谱系性,由此构成文图互嵌的景观。
  如果以这样的五个特征来看待作家何万敏的《凉山纪》,就会发现,他的笔触与方法论出现了与我心心相印的某种同构性。万敏兄与我均是新闻记者出身,职业记者的敏感与洞察力被他挪移到了非虚构写作场域,他不但仔细拂去了历史地表上的遮蔽物或彼此龌龊的迷魂阵,还追踪事物的蛛丝马迹找到了那些历史事件的原点,他抓起了一把泥土,而蛰伏在泥土里的远梦,开始在光照下流出了眼泪……
  构成《凉山纪》的9篇文章,看似孤悬,实则统摄一体:无论是古蜀王朝通达西南诸国的“蜀身毒道”,还是汉代通往南方偏远山地或海滨的西南丝绸之路,无论是翻越“横断七岭”的茶马古道,还是散播一路铃铛声的闰盐古道,无论是彝人漫长的迁徙之路,还是西方学者深入大凉山腹地的探险之旅,何万敏总是会从一个考察的事件基点出发,去尽力追踪、复原历史存留在现实大地上的人迹,由此构成了他丈量大地的踪迹。
  在我看来,历史即是由“人迹”铺成的,而重大的历史事件才成为“史迹”。二十多年越发润物细无声的平民史观,让我们看到在个体生命与连续流动的历史关系中,探寻历史运行过程中尤其是普通个体生命的“踪迹”,他们的恩怨情仇,很自然地成为了微观史研究者的着手点,这恰恰是何万敏非虚构写作的立场与进入之口。
  何万敏认为:“沿着古道一路走来,我把注意力放在一个个举足轻重、又颇为有趣的‘点’上,只不过文字中表述的‘点’并非单个数字的实指。借用历史学家许倬云的眼界,汉朝‘开发西南地区有一个特殊现象,就是行政单位叫作‘道’。道是一条直线,不是一个点,也不是一个面。从一条线,慢慢扩张,然后成为一个面,建立一个行政单位……汉帝国的扩充,是线状的扩充,线的扩充能够掌握一定的面时,才在那个地区建立郡县’。尽管横断山东缘的群山叠嶂、江河湍急,形成重重阻隔,对外界事物的好奇一直是推动人类持续寻路与探索的原动力。只要你在连绵的山峦或者无垠的旷野目睹道路网络般的延伸,你就会对此深信无疑。”
  在我看来,这是构成《凉山纪》一个非常重要的方法论。道路如线,草灰蛇线,伏延千里,何万敏追踪历史中的人迹,他的足迹与历史之道合辙、合股而绞缠,由此托举起扎实、丰满、感人、绵延的叙事。当叙事之道在他手中盘聚为一体,这就像彝族村寨里的多锭纺车“罗噜颇”一样。所以说,何万敏的《凉山纪》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以凉山为核心的锦匣叙事。
  何万敏的历史视野与学术视野是非常开阔的。他注意到,早在1944年,著名学者林耀华在成都燕京大学校园完成了10万字的人类学实地考察报告《凉山夷家》,为民族志的写作提供了绝佳范例。有鉴于此,他在多年前重走“洛克之路”,以及他逆着金沙江水由北向南经过雷波、金阳、布拖到宁南等县,追寻即将消失的手工榨糖和人工溜索(这也是古蜀“笮”桥的遗存)。
  他在美姑县一个叫依洛拉达的地方,深入彝族聚居地,细心品尝彝族年的坨坨肉和泡水酒,以及仍处寒冬中的春节他们如何建筑新房;他连续五次登上螺髻山、两次登上小相岭、四次进入甘洛大渡河峡谷、十几次在泸沽湖畔踯躅……他非常注意百年之前的季候、山河、道路、驿站、植被、风俗与现在的对应关系,并从中寻找出那些失落的事体,由此凸显了那个时空不再的事体的珍贵意义。
  何万敏说:“历史在我们的目光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内,几乎就是那么几样东西:日、月、云、雨、山、水、土、石、草、木……”《凉山纪》里出现了很多凉山区域里的风物,纳须弥于芥子,藏日月于壶中,风物更蕴藏着一时一地民众的哀伤与眼泪。这恰恰是何万敏笔下“历史微观写作”的渊源与来历,也是他俯身大地精雕细刻草木虫鱼的文学结果。
  何万敏的非虚构写作所彰显的价值尺度,是真实、自由、独立人格等等特质,它着眼的文本价值在于让一切事实进入熔炉,炼就出文学的纯铁。一言以蔽之,这样的非虚构写作正是反虚伪的真文学。
  面对过往,当代人往往以严苛的冷峻之眼待之,还中气十足地自命为理性与中立。但陈寅恪先生却高扬“同情”的放大镜,他认为历史研究对于前人的种种情境与心态,必须抱有一份“同情之了解”,这也是钱穆所言的“温情与敬意”。以此观之,《凉山纪》体现出来的对这片土地饱含深情的氤氲,总是在字里行间萦萦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