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来
丁先生的诊所开在护城河边的一个角落里,青砖黑瓦的小院簇拥着各式各样的绿植,每一盆绿植,在这小院里,似乎都被摆放得恰到好处。站在他的小院里,仰起头,看到的天空也和小院一样,方方正正的。周围的高楼,将他的诊所映衬得更加迷你、精致。
从中间劈开的毛竹,悬挂在屋檐下,几口泛着青黑色亮光的洋坛,摆放在屋檐的两边,平时盖着铁皮盖子,下雨时,打开铁皮盖子,雨水像一挂小小的瀑布汇入洋坛,激起阵阵碎玉般的水花,“银瓶乍破水浆迸”的画面一下子具象化了。
丁先生胖胖的身躯,行走起来极富喜感,我常常戏谑他像院子里盛天水的洋坛——腰腹鼓鼓的。很多时候,他忙着给病人扎针,面对着各种各样的病人,他总能准确地判断出病因,然后右手掏出银针,左手食指按着病人的痛点,看到病人眉头皱起时,便迅速将银针刺入痛点,然后醒针——或提插,或捻转。整个动作,如雨水注入他院子里的洋坛一样自如、流畅。
诊所里人多,但很安静,能看到艾条散发的烟火气,在空中结成各种形状,时而像一片祥云,时而又像一柄如意,八仙桌上的蝴蝶兰落下了一片花瓣,惊醒了鱼缸里原本安静的锦鲤,一个激灵,抖动了整个水面。
病人不多时,丁先生似乎更加忙碌,他用洋坛里的天水浇花,用储存了好几年的天水泡茶喝。天水泡茶和行医救人,似乎是他们家的传统习惯,从他的祖父开始,就喜欢喝天水茶,而且喝得非常讲究。丁先生说,有一年因为家中盛天水的洋坛不够用了,他的祖母便用一只装过馒头片的坛子洗干净装天水,他的祖父只是端起烧好的天水茶,轻啜一口,便说这坛子该是装过馒头片的。这样的故事,丁先生说起来郑重其事,我亦深信不疑,我想,也只有内心清净、纤细的人,才能亲手抄了很多医书、家训留给后人,一卷卷手抄本,被珍藏在玻璃柜里,淡淡的墨香仿佛还未散去。
丁先生喝天水,并不像很多人那样用专门的茶具,更多时候,他将天水烧了装在保温杯里,或是大瓷缸里,趁着空闲,时而呷上一口。他对茶叶也无特殊的要求,院子里的藿香、佩兰、车前草、蒲公英,随便揪上几片,冲洗一下,便放到茶缸里泡起来。如果到了冬天,没有了这些绿植,他便直接烧天水喝,用他的话说:“浓有浓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
前些日子,我路过丁先生的诊所,看到他正在清洗洋坛,不消问,这是想赶在“莳梅天”蓄些天水,小院里,草木葳蕤,花香氤氲,屋子的墙壁上新挂了一副刚裱的对联——一为济世一为己,半养阴德半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