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8 特别报道-
A8特别报道
  • ·熔铜艺术家朱炳仁:以铜为笔墨 丰盈“铜学”深厚底蕴
大家都在看

扫一扫

下载封面新闻APP

体验更多精彩

熔铜艺术家朱炳仁:以铜为笔墨 丰盈“铜学”深厚底蕴

朱炳仁与《铜青花》系列作品。本版图片均据朱炳仁·铜

朱炳仁作品《庚彩十二式》。

朱炳仁作品《千里江山》。

  朱炳仁作品《燃烧的向日葵》。

朱炳仁作品《马到成功》。

  

人物介绍
  朱炳仁,1944年出生于浙江衢州,祖籍绍兴,熔铜艺术家,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铜雕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他开创了“熔现实主义”新流派,用铜建立了雷峰塔、桂林铜塔、峨眉山金顶、杭州江南铜屋等百座铜建筑与铜工程,被誉为“中国当代铜建筑之父”。代表作有《阙立》《万泉归海》《稻可道,非常稻》《千里江山》《燃烧的向日葵》《千浪卷雪》等。

  时代赋予我们重任,同时也要求我们紧握时代赋予的机遇。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熔铜艺术家朱炳仁便是一位擅长捕捉机遇的人。
  “从青铜时代走到熔铜时代,整整花了5000年。有人说我已超越前人、超越了自己,说我即使躺着也可以‘吃饭’,并且能‘吃’得有滋有味。但有时候,机遇自然而然地就跟着我来了。”2025年夏,朱炳仁在天津接受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大道——人文大家融媒报道”小组独家专访时说。

擅捕机遇
开启“中国铜雕第一人”之旅


  朱炳仁的第一次机遇,是修建灵隐铜殿。
  “老祖宗留下的铜建筑最高8米,修建铜殿的机缘给我了,材料也给我了,就看你敢不敢超过它?”在朱炳仁发明叠镶铜建筑技艺前,受限于材料属性,铜建筑自身重量难以承受建筑重力,导致当时的纯铜建筑如同工艺品般,体积普遍较小。
  彼时,面对国内现代铜建筑实践的空白,朱炳仁耗时两年精心设计制作,八易其稿,带领团队突破技术、工艺、成本等重重难关。“铜与铁是性质截然不同的材料,将它们结合使用会产生双金属反应,导致材料腐蚀,严重影响建筑的结构安全和使用寿命。”
  “我不是专家,也不是科学家,但我喜欢学习,于是就开始研究这两种材料,避免电偶腐蚀。”朱炳仁通过查阅大量资料、琢磨、研究,并请教浙江大学等高校的材料学专家,探讨解决方案。同时不断进行实验,尝试不同的材料处理方法和连接工艺,最终采用铸、锻、轧、刻、镶、镂、冲、鎏金、点蓝、氧化、做旧、封闭12种工艺,开创了大型铜工程建筑中多种工艺综合运用的先河。建筑承重部分则采用铜与钢材、混凝土融合的叠镶铜技艺,确保了灵隐铜殿的质量和安全性。
  1999年,灵隐铜殿正式动工,经过400多个日夜、万余工而制成,终结了古代铜殿“小巧如工艺品”的历史,中国现代铜建筑的开山之作就此诞生。
  之后,朱炳仁又陆续完成了中国第一座铜塔桂林铜塔、中国第一座彩色铜雕宝塔杭州雷峰塔、中国最大铜建筑群峨眉山金顶铜殿群、中国第一对铜画舫西湖铜船、世界最高铜塔常州天宁宝塔、中国第一座用青铜装饰的大桥绍兴铜桥等作品,构建出完整的铜建筑语言体系,推动铜艺在宗教、园林、城市景观等领域的应用。
  朱炳仁也因此被誉为“中国当代铜建筑之父”。他自豪地说:“中国铜建筑,尤其是现代铜建筑历史,是从我手上开始的。”
  第二次机遇,源于一场大火带来的灵感。
  “青铜工艺5000年来都没什么变化,非常经典,很难撬动。”2006年,即将竣工的常州天宁宝塔突发大火,导致这座高达153.9米的佛塔的首层屋檐被焚毁,铜瓦被熔化。悲痛万分的朱炳仁很快发现,熔化的铜发出的光芒,与烧蚀的铜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画作。
  一时间,朱炳仁灵光乍现:若能人为控制铜的熔化和流淌,必定能创造出独一无二的铜艺术品。
  从此,熔化的铜渣成了朱炳仁的“新导师”。他反复试验,最终凭借“无模可控熔铸工艺”,将熔铜液变成了手中的笔与墨。一年后的2007年,他的“熔铜”处女作《阙立》问世。当年,这幅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熔铜艺术画作被国家博物馆收藏。
  凭借非凡创造力与卓越成就,朱炳仁成为青铜文明里被全球艺术界熟知的标志性人物之一,赢得“中国铜雕第一人”等美誉。

童年回忆
小时候常在三味书屋玩耍


  朱炳仁,1944年出生于浙江衢州,祖籍绍兴,现生活在杭州、北京。“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中所述的“朱文公的子孙”,正是朱炳仁所在的朱家。
  “鲁迅先生的家就在我们边上,朱家与之相距不过几百米。”童年时,朱炳仁常在百草园、三味书屋玩耍。“他家有一棵枣树,我还爬枣树、打枣子吃。”去年,朱炳仁和儿子、孙子一起回到绍兴寻根,“我7岁之前睡的那个房间,找到了。”
  事实上,100多年前,朱家的铜铺便与鲁迅先生的家比邻而居。
  朱家铜艺历史可追溯至清代同治年间。1875年,朱炳仁的太祖父朱雨相携手弟弟朱庆润,在绍兴石灰桥畔创立“朱府义大铜铺”,主营铜勺、铜筷、酒壶等日用铜器。当地流传的“嫁女的铜,朱家的工”,便是对朱家精湛铜艺的赞誉。而在朱雨相、朱庆润之前,他们的父亲朱幼春早已开设了铜铺,并兼营锡箔作坊。而鲁迅笔下的“父亲开锡箔店”的“有钱的同窗”,或许正是朱家铜艺的某个后人。
  彼时,朱炳仁的爷爷朱宝堂将铜铺更名为“朱府瑞昌铜铺”,选址绍兴北后街83号至85号。锤击铜器的铿锵之声,曾伴随朱炳仁的童年记忆。尽管铜铺旧址已于2008年因鲁迅故里扩建被拆除,但如今在绍兴鲁迅中路222号,“朱家台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地,再度与“鲁迅故居”毗邻而立。
  为了还原周朱两家的历史渊源,朱炳仁买了很多书籍,希望能将那些被遗忘的故事,重新整理出来,以飨读者。
  如今,许多老朋友劝朱炳仁为铜学著书立说,“铜学的构建并非源于我个人视角,而是立足于整个社会的美学高度。毕竟时不我待,而我尚能讲述些许故事”。在朱炳仁看来,文化是艺术的灵魂,是长盛不衰的根本,而铜的内涵丰富多样,它既是物质材料,也是艺术与意识的承载者。他希望将“铜学”这一厚重的文化传递给更多人,让更多人了解和热爱铜艺。

特写
铜艺“永动机”朱炳仁
耄耋之年仍在“卷”

  在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史中,“青铜”始终是独特的文化符号。然而,在绵延数千年的璀璨长河中,万千匠人的身影隐没于历史尘烟,其姓名更是被岁月掩埋。“想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就要拿出响当当的作品,要不断地创造。”2025年夏,熔铜艺术家朱炳仁在天津接受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大道——人文大家融媒报道”小组独家专访时,分享了他对熔铜、庚彩的理解与热爱。
  

是卷也是玩
下一盘有心无心的棋


  耄耋之年,为何依然在拼在卷?铜艺“永动机”朱炳仁给出的答案出人意料:“还是在玩,就像有些人喜欢钓鱼,有些人喜欢下棋,都是在寻找自己的快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在下一盘棋,一盘有心无心的棋。”
  2004年,朱炳仁为衢州市博物馆创作了一幅铜雕壁画,名为《天地大棋盘》。该作品通高17.99米、宽12.99米,采用青铜锻造工艺,结合衢州地域特色的“棋子文化”与“孔子文化”,将烂柯山围棋传说、孔氏南宗家庙景观与《论语》典籍融为一体,被誉为“中国当代铜壁画代表作”。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们每个人都在下棋,走了就走了,争取下一步走得更好。我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希望走的,即使走到误区也要接受,这样才能享受成功的可能。”朱炳仁将铜艺创作视为快乐源泉,“到了‘80后’的年纪,记忆力、行动力都有所下降,但跟(工作室的)年轻人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有活力了。我很羡慕年轻人,年轻是最大的财富,但不要停留在空余的羡慕上,应该下好自己应该下的、还没有下的一盘棋。”
  无论是构思作品时的冥思苦想,还是制作过程中的精雕细琢,朱炳仁都乐在其中。这份对艺术的热爱和执着,使他在81岁高龄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热情,不断攀登艺术的新高峰。“现在我们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展览在哪里举行了,我希望每一个展览,都有新的作品出现。”他说。
  

庚彩万象
突破铜艺单色局限


  “艺术本身就是在一个个挑战、一个个创造中提升的。”在传统工艺中,铜除了常见的黄铜、紫铜、青铜外,很少能见到别的颜色。但在天津艺术展上,一向拒绝重复自己、对艺术“喜新厌旧”的朱炳仁,一口气推出了60余件庚彩艺术作品:在《庚彩十二式》系列里,他将12种矿物釉色与铜雕结合,获赞“如同为庚彩艺术注入12道彩虹”;首次亮相的《庚彩华服》,让青花纹样在时装上翩然起舞,打破艺术载体的边界;《云水墨系列》突破性地将庚彩“流入”宣纸……
  从古铜到紫金刻铜,从釉彩的层叠到庚彩的问世,朱炳仁以“流动的色彩”突破了铜艺单色的局限,开启了多彩铜艺美学的新纪元,在流动的金属肌理中融入了东方哲学的深远意蕴。这一艺术形式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他20多年潜心研究与实践的成果,经历了从1.0到8.0的迭代升级,经过成百上千次的试验与融合。
  1999年,朱炳仁为大雁塔特制108米的巨幅铜雕壁画《唐玄奘求法图》时,首次采用紫金刻铜技艺。他把铜分成不同的成色,分出多种色相,中国铜壁画迈入“多彩”时代。此后,他又尝试在铜表面涂覆釉粉并高温烧制,通过自然氧化和人工调控,使铜呈现出黑青、紫、暗红等50余种颜色。
  2001年修复雷峰塔时,朱炳仁通过不同颜色的铜片拼接还原古建筑原貌,呈现瓦黑青、门紫色、拱暗红等效果。
  2010年,朱炳仁以材料的渗化、叠加、融汇、渲染、抛磨、熔炼为手段,集历史上的五彩、珐琅彩、粉彩、大漆等工艺精华,通过熔铜与釉彩结合,将传统元青花纹饰转化为五彩斑斓的现代艺术形式,创作了《青花》系列,拓宽了大众对铜艺术品色彩范围的固有认知。
  2010年恰逢农历庚寅年,至此庚彩诞生。
  当铜的色彩变化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丰富性和层次感,这种创新不仅是技术上的突破,更是艺术理念的革新,为传统艺术注入了新的活力。
  “中国古代没有铜壁画,并不是老祖宗不努力,他们也在努力,用丰富的形式来呈现图案,也是‘壁画’,只是没有这么平整、大尺寸的铜板。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有条件的,需要环境,包括很多科技手段,来达到你想要的效果。”朱炳仁感慨地说,“所以,是时代把这个重任交给我了。”

手记
铜艺传奇朱炳仁

81

岁正青春

  81岁什么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朱炳仁用行动回答:前一秒在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里越野,下一刻已奔赴浙江舟山东极岛;前脚在广东吃早茶,转身已拾级而上,登上了北京司马台长城;从全国篆刻展、短视频之夜,到江南铜屋屋顶小花园……耄耋之年的朱炳仁,始终以“青春”之态,在行走与创造中不断拓宽生命的维度,丰富着时光的厚度。
  这两年,我曾多次采访朱炳仁先生。从朱家家风家训的传承,到铜艺技法的薪火相传;从作为“运河三老”之一对大运河的关注,到艺术展在各地绽放的璀璨光彩,再到其孙朱也天因高考意外收获“泼天流量”的思考……常规的年龄界限,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沉淀出愈发醇厚的艺术底蕴。每次对话的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间满是年轻人般的活力与炽热。
  “铜就是我,我就是铜。”这是朱炳仁先生发自内心的宣言。他首创的熔铜艺术,正是这份特质的最佳注解——打破传统铜雕范模的束缚,让铜在1200℃的高温下自由流淌,形成千姿百态、独一无二的艺术形态,为数千年的铜文化注入全新活力。
  朱炳仁的“青春”,还体现在他对新事物的接纳与融合上。2010年,他从大漆、珐琅彩中汲取灵感,独创“庚彩艺术”,以矿物釉色赋予熔铜肌理斑斓的生命力,掀起一场铜艺的“色彩革命”;与服装品牌联手,将云水墨画与熔铜艺术融入现代服饰设计,让铜文化在潮流语境中焕发新的光彩。
  尽管已取得无数成就,但朱炳仁先生依旧在“拼”,因为铜艺是他一生的事业,“铜学”是他一生的追求。
  一年前,在国家博物馆举行的“熔铸古今——八十而立朱炳仁艺术展”上,朱炳仁先生曾笑着说:“八十而立,请大家看看我立起来了吗?”这句俏皮又认真的话,也是对“铜就是我,我就是铜”的精准解读——他就像一团火焰,在铜世界尽情燃烧,用创新与滚烫书写“铜”的传奇。
  本版稿件采写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荀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