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的老杨树上有很多鸟巢,每到秋天,叶子纷纷落下,老杨树就显得格外孤单,在风里静默着。可是,如果有一窝鸟巢偎在枝头,那就不同了,老杨树粗壮斑驳的枝干,会显得格外温暖有力。
“这是喜鹊的巢,麻雀的巢比这个小。”这是外祖父告诉我的。儿时,外祖父总抱着我去看鸟巢。村口的路上,有很多喜鹊,它们在路上捡拾从拖拉机上掉下来的玉米粒。车一来,喜鹊不慌不忙,缓缓飞起,飞到半高的树上,车走过,它们就又飞回来。喜鹊的巢垒得圆圆的,它们稳稳地偎依着老杨树,风再大,也不动摇。外祖父说:“不要爬树拆鸟巢,那是它们的家。没有了鸟巢,鸟儿就没有了睡觉的地方,就没有了家。”
儿时,每到秋收时,父母总是很忙,我就被放在外祖父家。外祖父背着我,在村里村外转,直到鸟儿们飞回窝里,牛哞声传来,他才在斜阳下缓缓地踱回去。外祖父有一副假牙,装在盒子里,吃饭的时候,就从盒子里拿出来,塞在嘴里。我看到就用小手去抠外祖父的嘴,他的假牙一吐出来,两腮就瘪瘪的,像漏了气的气球,说话也漏风。外祖父从来不生气,总是温和地让我把假牙装回去。因为牙口不好,外祖父只能吃面片汤、发糕等,母亲叮嘱我不要吃他的东西,但外祖父会偷偷地背着母亲,让我喝他的面片汤、吃他的大发糕,等我把碗底和手指都舔个一干二净时,他就笑个不停。
外祖父的身体一直很硬朗,七十多岁还在老杨树旁的田地里劳作,掐苋菜、灰菜,喂猪、喂鸭。他的背篓里,背着晨光,背着夕阳,背着斑斑驳驳的树林碎影和一筐筐平平仄仄婉转悠扬的鸟鸣。我总在外祖父跟前转来转去,吵得外祖父说我像只花喜鹊。
后来,外祖父跟随舅舅去了城里,他总吵着要回家。有一次,我去看外祖父,一下车就迷了路,城市的车水马龙太过喧嚣,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舅舅家。就在万分焦急的时候,我看到了外祖父正蹲坐在车站的站牌旁,斜阳濡染,花发满头,灰色的布衫被风吹起,像一个被遗落在城市的鸟巢,孤孤单单。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和外祖父睡在一起,外祖父和我讲了很多,也询问了很多。当我说起村口那些鸟巢时,外祖父听得很认真,仿佛已在月光洒满村庄的夜晚,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听月光下鸟巢里喜鹊轻微的咕咕呓语。那一晚,外祖父睡得很沉,很沉……
而今我也离开了村庄,城市的规划总是那么整齐划一,却少了一份诗意、一份自在,鸟巢也不多见了。偶尔楼下的绿化树上落下一群鸟,我欢喜地悄悄走过去,它们却警觉地飞走了。于是,我越来越明白,外祖父对村庄、老杨树与鸟巢的热爱。外祖父没有文化,但是,在他粗浅的认知中,有树的地方就有鸟,有鸟的地方就有鸟巢,有鸟巢的地方才有家。
鸟巢,多么温暖的词啊!仿佛一瞬间,就可以抵达人的心灵,让我们在忙忙碌碌中,找到心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