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从家乡江苏如皋范洲村传来一则“清凉”的消息:发现一口古井。这座古村,湮没于悠悠的历史长河里,隐藏于青青的田园麦浪中,像一颗龙游河畔的遗珠。新现的古井也好,旧有的古迹也好,都像易碎的琉璃,像宝贵的遗珍,像沧桑的老人,散现乡间,轻轻地叙述着范洲古村的往昔今朝。我闻声而来,踏过阡陌,越过河沟,进入古村,静听旧事。
范洲村的起源,离不开水。顾名思义,从范湖洲到范洲村,湖字取自水,范字取自姓。至于范字的缘起,还有一段传说。2500多年前,范蠡携西施渡江上岸,途经如皋车马湖,丢弃车马,泛舟湖上,入海北上逃往齐国。那片湖上泽地便是范湖洲。范湖洲人心心念念,不忘范蠡。2000多年后,一位名叫朱龙鼎的文人,吟唱《范湖洲怀古》:“我家范湖上,累世三百年。范湖亘古名,由来范蠡传……一岸江之北,车马尽弃捐。惟有一西子,携上五湖船。”
我的耳边回荡着怀古诗作,眺望窗外良田美景,青秆无垠的麦田,碧叶满枝的竹林,还有那点缀乡间的绿沟灰路、红房粉花,谁敢相信2500多年前这里居然是一片片湖水呢?我不禁默默唏嘘:沧海桑田,湖乡巨变。
论及古村的巨变,朱氏一族不可不言。 一位位乡贤,一位位族人,为范洲村留下不少遗珍。在友人带领下,我前往朱家东园的两处遗址参观。东园是朱祖荣的家园。他是清末的农学家、实业家、教育家,一度携手罗振玉、张謇诸名流,发起创办农学会、《农学报》。在他的东园中,拥有范湖八景之一的水竹庵。如今幽幽梵音早已远逝,赫然入目的是水竹庵中遗留下的两处老建筑——玉皇殿与金刚殿。
玉皇殿为明代平房,黑瓦黄墙。屋檐正中下方,悬挂着黑色匾额,上书擘窠大字:玉皇殿。自门而入,室内宽敞,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黑色木柱、黄色横梁。柱础不是常见的石头,而是鼓起的木料。专家由此断定玉皇殿属于原汁原味的明代建筑。我伫立殿中,抬头仰望,鳞次栉比的黑砖下是杉木平梁、四椽栿,散发着浓浓古味——黄色的表皮中夹杂着黑、白、黄三色相间的涟漪纹路。平梁与檩条交汇处是左右对称的精美木拱:花叶连体,形似画舫,顶头翘起,形成龙舟。明代木房,在华北江南不算稀奇,不过在江海大地,已很罕见。
走出玉皇殿门,近望隔壁的金刚殿,风格迥然。金刚殿本是一幢两层小木楼,后不幸被毁。本世纪初,乡人重建金刚殿,造型力求保持原貌。侧面望去,金刚殿上部外墙像一顶三角形的官帽,中间绘有兰花,外延的翘壁,像是一对帽翅。又看正面,上下两层均为正方体,上层已有清末民国的建筑范儿——白墙中是一扇上圆下长的空门,像两个大问号拼凑起来的,别致、雅致、精致。门前的阳台圆柱,仿佛一行国际象棋,次第站立,彰显着西洋味。一位耄耋村民见我来访,向我追忆起东园兴学的往事。他吐出一口如皋方言:“朱祖荣,又叫朱阆樨,我俫习惯叫他‘阆二爹’。”说起“阆二爹”,他略有停顿,满满敬意,溢于言表。他又继续道:“清末那会儿,张謇、沙元炳在南通、如皋兴办学校。阆二爹向朋友们学习,经商盈利,回馈家乡。他把玉皇殿、金刚殿改作小学堂,每年招收上百名学生,出资聘请师范生前来执教。我小的时候就在这里读的书……”
“快来看,这后面还有口古井呢!”在友人的惊奇声中,我绕到玉皇殿的背后,见到那口数日前被发现的古井。古井口形独特:一半是稍窄的三角形,一半是稍宽的半圆形。此井故名“龙眼井”,大约挖于清末民初,恰逢小学堂初建。今日观井,望水思源,谁还不会缅怀那位造福乡梓的阆二爹呢。
美好的传说、美观的建筑、美妙的古井,融入朱氏族人的美德,汇成龙游河畔一幅美丽古老的倒影——范洲古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