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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干行》:描写思念之情,留下两个成语

今日瞿塘峡。新华社资料图片

  

□马睿

《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耻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李白出生于商人家庭,父亲李客常年在外经商,平时主要是靠母亲留在家里照料李白和妹妹李月圆的饮食起居。母亲辛勤劳作的身影、对父亲的思念和担忧之情,在李白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正因如此,李白对商人家庭的妇女有着特殊的感情,他笔下的思妇诗总是尤为动人。

“扬一益二” 唐朝成都商业发达

  在《长干行》中,李白以商妇的口吻描述道:我在刘海刚刚超过额头的年纪,便与你在门前做折花游戏。你骑着竹马,手拿着青梅绕着井栏追逐我。我俩同在长干里居住,相互之间没什么猜忌。十四岁时嫁给你,害羞得没有露出过笑脸。低头对着墙壁角落,一再呼唤也不敢回头。十五岁才开始舒展眉头,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常抱着至死不渝的信念,耻于登上望夫台。十六岁时你离家远行,要经过瞿塘峡、滟滪堆去做生意。五月水涨是滟滪堆最危险的时候,两岸猿猴的哀啼声传到天上。门前是你离家时徘徊的足迹,已全部长满了青苔。青苔厚得难以清扫,秋风早早地吹落了树叶。八月里,一对黄色的蝴蝶双双飞到西园草地上。我因此而触景伤情,担忧自己的容颜很快就会衰老。你什么时候要回家了,预先把家书捎给我。我来接你的地点不会太远,只到长风沙就好。
  唐朝的商业非常发达。唐高祖时,富商郑凤炽(一作邹凤炽)家产不可计数,邸店园宅,遍布海内。唐玄宗时,京城富商王元宝,以金银叠为屋,壁上以红泥泥之。四川地处长江上游,“国家富有巴蜀,是天府之藏,自陇右及河西诸州军国所资,邮驿所给,商旅莫不皆取于蜀,又京都府库,岁月珍贡尚在其外”(陈子昂《上蜀川军事》),商业就更加发达。
  长江流域历来是粮食、茶叶、盐、瓷器、绢布、丝绸、铜器等重要商品的主要产地,长江沿岸的成都、扬州、苏州等地也成为了当时最繁荣的商业城市带。其中最著名的则要数扬州和成都了,史称“扬一益二”,而这两个城市恰好是长江商业带的起点和终点。虽然扬州排名在成都之前,但实际上成都还要更繁荣一
  些。“大凡今之推名镇为天下第一者,曰扬、益,以扬为首,盖声势也。人物繁盛,悉皆土著,江山之秀,罗锦之丽,管弦歌舞之多,伎巧百工之富。其人勇且让,其地腴以善熟,较其要妙,扬不足以侔其半”(卢求《成都记序》)。通过这些记述可见,当时巴蜀地区的商业发展程度位居全国之首。
  长江流域的商业主要依托造船业和航运业,因此唐代造船的水平和规模都大大超过了前人。早在唐朝初年,将作大匠阎立德仅在洪州(今江西南昌)一地即造“浮海大船五百艘”(宋祁《新唐书》卷一〇〇《阎立德传》)。到了唐朝中期,富商俞大娘麾下的商船比普通的大船又大得多,妇女分娩、老人办丧事、新人婚礼等许多活动都可以在船上举办,甚至还能在船上开圃种菜。船上有数百名船工,南到江西,北到淮南,每年只需往来一次便利润巨大。
  当时,人们不仅能造出长二十丈、可载六七百人、载货万斛的大型船只,而且在船体结构方面也不断革新。当时,有一种“海鹘”船,两舷设置披水板(又称浮板、副舵、腰舵),好像海鸥展翅,可减弱风浪的横向推力,防止船只侧翻;同时,唐船还有了抗沉性好的水密隔舱结构。此外,唐人还普遍使用铁钉、桐油、石灰艌缝等先进的造船工具和技术,这为远程航运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在唐代,财力雄厚的大商人一般都有自己的商船甚至船队,而资本弱小的中小商人则多雇船出行(又称赁船、佣船、僦船)。

商路艰险 妻子思夫亲往迎接

  商人出门在外,亲人最担心的就是安全,而在万里长江上有三个地段最危险。
  第一险是瞿塘峡。
  瞿塘峡西起重庆市奉节县白帝山,东至重庆市巫山县大溪镇,全长仅8公里,是三峡中最短的一峡。虽然距离短,但瞿塘峡却异常危险。在西端入口处,两岸断崖壁立,高数百丈,宽不及百米,形同门户,名曰“夔门”,历来有“夔门天下雄”的说法;长江辟此一门,浩荡东泻,山高峡窄,仰视碧空,云天一线。峡中水深流急,江面最窄处不足50米,在山势的挤压下,江水奔腾呼啸,令人惊心动魄。从巴蜀下行的船只,稍不注意就会触礁沉没。
  第二险是滟滪堆。
  滟滪堆位于白帝城下夔门口最狭窄处的江流之中,从上游而来的江水一浪接着一浪呼啸而至,拍打出漫天浪花。刹那间,漩涡飞转,地动山摇,十里之外仍可闻雷鸣之声,形成长江上一道举世罕见的奇观——“滟滪回澜”。
  每到冬季枯水期,滟滪堆便露出水面30余米,长20余丈。而当夏季丰水期,滟滪堆则沉入江心,最为危险。从晋代起,当地便流行有这样的歌谣:“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牛,瞿塘不可留。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袱,瞿塘不可触。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这不仅形象地说明了滟滪堆在不同季节时的形态,而且成为历代船工千百年来遵行不移的安全守则。
  第三险是长风沙。
  它位于舒州(今安徽安庆),距离金陵(今江苏南京)七百里,古人称其“苦最湍险”(陆游《入蜀记》)。长风沙之所以危险,主要是由于这一段江面呈S形,连转两个急弯。罗刹矶、太子矶、拦江矶等礁石林立,有“九里十三矶”之称。加之这里又是大别山脉与黄山山脉形成的河谷风道,常刮大风。大风一起,江面沙尘弥漫,更看不清航道。
  长风沙的北岸是一大片滩涂湿地,在丰水期,江面貌似宽阔,水流平缓,容易使人麻痹大意。往来此地的舵手,如果怕南边的礁石便容易陷入滩涂,为避开北边的滩涂又容易触上礁石,因此常常发生船毁人亡的悲剧。
  除此之外,长风沙的另一个“危险”之处就在于它既是暗礁密布的险地,又是一处天然的良港。早在隋朝时已有街市,唐代时又在此设置了“长风沙镇”,隶属舒州怀宁县,商铺、酒肆、客栈等比比皆是。白天,人流熙熙攘攘,客商接踵摩肩。夜晚,到处灯红酒绿,一派纸醉金迷。
  像长风沙这种集险象环生与温柔富贵于一身的地方,在万里长江上绝无仅有。由此可见,李白笔下的女主人公之所以要到长风沙来迎接夫君,既担心丈夫在此不幸遇难,又担心丈夫在此寻花问柳,流连忘返。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索性动身,亲自来接吧。而且妻子能亲自赶赴长风沙,既获迎接之贤名,又行监督之实效,实乃一箭双雕之举也!何乐而不为呢?

描写生动 留下了两个成语

  在安徽省马鞍山市当涂县采石镇西北,有一处摩崖石刻,名叫“望夫石”。该石高一百丈、长五十里,滨临长江,距离金陵不远。传说,古时有人去楚地(长江中游)经商,很多年都没回来。他的妻子就爬上这座山,凭江眺望。久而久之,便化作了这块石头(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〇五《太平州当涂县》)。李白游览当涂的时候,还曾经写过一首《姑孰十咏·望夫山》。
  刚结婚的时候,女主人公是“耻上望夫台”,连近在咫尺的望夫台都耻于前往,这说明她对自己的婚姻和爱情有充分的自信。但到后来,却“直至长风沙”,竟然要提前赶到距离金陵七百里外的长风沙去迎接丈夫,这说明了她内心对丈夫的担心日益严重。心中到底是“迎接之情”多一些,还是“监督之意”多一些,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可见,再坚贞的爱情也是有保鲜期的。
  古时江东,称山陇间为“干”。长干里,是金陵秦淮河畔的两条巷子,一条叫大长干里(在今江苏南京中华门外),另一条叫小长干里(在今江苏南京凤凰台南),小长干接大长干(朱彝尊《卖花声·雨花台》)。出了巷西便能直入唐代长江故道,是古时金陵商人们的聚居区。每当商人们外出贸易,家眷便只能在家中苦苦等待。许多民歌便产生于这无尽的思念之中,其中一些优秀的作品还广为流传(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七二《杂曲歌辞》)。长干之内吏民杂处,近水而居,所以习惯于不穿鞋袜,李白《越女词》中说:“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星月。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在这首诗的开头,李白还留下了两个成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骑竹马,顾名思义就是用一根竹棍当马骑,这是古代儿童最简易的游戏之一。早在东汉初年,并州(辖域在今山西、河北一带)牧郭伋外出视察,抵达西河美稷(在今内蒙古准格尔旗纳林镇北),就曾有数百名儿童骑着竹马前来欢迎(范晔《后汉书》卷三一《郭伋传》)。李白在《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中就曾用“竹马数小儿,拜迎白鹿前”来歌颂宇文太守。
  古人认为七岁左右的儿童最喜欢玩竹马游戏(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张华《博物志》),三国时期的徐州刺史陶谦十四岁时还喜欢玩竹马游戏,邻里都认为他是个孟浪之徒(陈寿《三国志》卷八《陶谦传》引裴注)。
  到了唐代,骑竹马的游戏更为流行,唐太宗甚至认为“土城竹马”是令儿童们最快乐的游戏(宋祁《新唐书》卷二三七《龟兹传》上)。在敦煌莫高窟第9窟东壁门南保存了一幅晚唐时期的壁画。画中的男童身穿花袍服,内着襕裤,足蹬平头履,胯下骑着竹马。男童左手扶着竹马,右手举着竹梢,作赶马状。头部微微左侧,用眼神与母亲交流,显得顽皮可爱。这幅壁画为我们生动再现了唐代儿童玩骑竹马游戏的场景。
  在古代,为了取水方便,人们常常把井开凿在庭院中。为了保护井壁使其不塌陷,同时预防老人或小孩失足跌入井中,人们会在井的四沿安装一圈栏杆。而早在战国时期,贵族睡觉的彩绘漆木床通常也有一圈木板(贺官保、黄士斌《信阳长台关第2号楚墓的发掘》,《考古》1958年第11期)。由于床栏和井栏的形状相似、功能接近,久而久之,唐人便把井栏也称之为“床”。
  李白笔下的男主人公一手握着竹马,一手以青梅树枝当马鞭,围绕着井栏追逐女主人公,嘻哈打闹,宛如一幅动人的图画,令读者不禁浮想联翩,仿佛身临其境。
  李白真实地记录下了女主人公从童年的天真,到新婚的羞怯;从短暂的蜜月,到长久的离别;从千里之外的担忧,到忽见蝶舞的伤感;从初期的自信,到后期的迎接……从瞿塘峡到滟滪堆,又从滟滪堆到长风沙。她的心儿一直随着滔滔的江水顺流而下,只有亲眼见到心爱的郎君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久悬的心才会放下。
  诚可谓:“心随江水流,有你才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