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萩平

　　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海面上。呛水带来的窒息感，促使他拼命游出水面，抓住眼前唯一一件漂浮物。不顾海浪拍打眼球的刺痛，他勉力吸了一口气，氧分子迅速充盈大脑。他才发现，握住的竟是一块一臂长的卫星锅。
　　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个卫星锅是从哪里来的？
　　他挣扎着向四周望去，既没有轮船，也没有飞机，更没有海岸线，海面上空荡荡。他的全身上下，仅穿着一条灰黑色的泳裤。炎炎烈日灼烧皮肤，提醒他：这不是做梦，他还在地球上。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一名游泳冠军，还有一位美丽的妻子，生活幸福又自在，不可能自寻短见。他想回家，可不知道该往哪里游。
　　霎时，海面上忽泛鳞光，一群飞鱼向他袭来。他下意识地拿起卫星锅，试图躲避飞鱼。可飞鱼对他并不在意，从他头顶越过，直奔远方。
　　既然没有方向，何不跟着飞鱼前进？笃定目标，他拆下泳裤上的松紧带，将卫星锅绑在身后，循着飞鱼的方向游进。
　　身负重物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泳姿，身体轻盈如轻划过海面的水漂，体内每一颗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海浪间海风穿梭回旋，天地间独留他和飞鱼。神奇的是，他既不渴也不饿。游累了，便趴在卫星锅上休息一阵，回想妻子的脸庞以及夺得金牌的喜悦。飞鱼也仿佛受到感召，围绕在他身边恬憩。
　　就这样，不知划过多少昼夜，游过多少海里，越过多少激流，他就这么前进着，惯性般前进着。他逐渐放弃了思考，放弃了过往，只一心一意划水，重复着已训练数十万次的动作。
　　忽然，一声惊雷刺穿浪花。前方的飞鱼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纷纷停止前进，跃然于水面。他抬头，暴风雨要来了！
　　漆黑的乌云汹涌而至，俨然化作凶猛巨兽，狰狞地冲向他。面对避无可避的灾难，他呆若木鸡，瞬间失去反抗力。
　　暴风将他高高卷起，又重重摔下，周而复始，循环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痛将昏迷的他唤醒。用尽力气睁开眼睛，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浮在血泊中。无数飞鱼，被暴风雨击倒。他的右手还在，左臂没了，左腿还在，右腿没了。那被暴风击碎的卫星锅，正散落在身旁，些许碎片还嵌在伤口。
　　他痛哭，咆哮着诅咒这陪伴他许久的卫星锅。四肢不全，该怎么游回家？他静静浮于海面，迷惘了。
　　暴风雨后，海面依旧炎热，目视烈日的双瞳逐渐泛白。死去的飞鱼相继沉入海底，如鲸落一般回荡出生命的绝响。忽地，轻盈的拍打声传来，试图钻入他的大脑。他扭头望去，一条断了“翅膀”的飞鱼，挣扎着向前跳跃。笨拙、脆弱而坚强。
　　他被这股生命力所感染，高喊道：“没了翅膀，你依然是游泳冠军！”
　　他扯下伤口的碎片，撕开泳裤，用粗糙的布条固定残肢。左脚踩水，右手开合，放弃一半的呼吸，放弃一半的思考，紧紧跟着这条“引路鱼”，向前游去。
　　渐渐地，他熟悉了半身游进的泳姿，熟悉了单边呼吸的节奏。他游得越来越顺畅，也越来越快。
　　天边的乌云再度聚集，暴风雨又将袭来。他没有怯懦，没有退缩，超过断翅的飞鱼，径直冲入云海。刹那间，他消失在天边。
　　熟悉的呼唤声，将他再度叫醒。他用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位美丽的女性。
　　她告诉他，两年前，一场龙卷风袭击了她的家，男人被卫星锅削断了右腿和左臂。这两年，事业受挫的他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她联系科研团队，运用脑机结合技术，将男人的意识投入元宇宙，制造猛烈的刺激，引导他再度熟悉游泳。如今，终于收获成果。
　　飞鱼，正是男人在运动界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