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4 宽窄巷-
A14宽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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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礼物

  

□唐轩林

  兰英站在田埂上,抱起一大把稻子,猛烈地甩动。饱满的稻穗急于挣脱束缚,掉落在拖拉机里,拖拉机拖着装稻穗的车开走了。兰英快步赶上,跳到拖车车厢里。山脚下的村庄升起炊烟,袅袅如图腾,遥远如远古的爻辞。她用掌心摩挲着粒粒稻谷,轻轻抓起,好像收获了时间。
  拖拉机上的男人说:“你应该嫁给我了吧?”兰英怔住了,稻谷从手里溜走。
  兰英走入婚姻时,没有仪式,只有永恒的循环——忍耐、爆发、懊悔、和好,于是默许了平淡和庸常。工作也是如此,在国营工厂里做会计,月末领回一两张薄薄的钱,已经承载了一个月的重量。丈夫是汽车工人,每天生活在机械钟的滴答声里和汽车底盘下。小城多云,家在旧厂,屋里昏暗。唯阳台上有一只活泼的小黄鸡,兰英饭后会留一口米饭喂它。她指望鸡下蛋,给女儿吃。可鸡不争气,生的蛋是软壳的,半透明的。
  傍晚,她坐到床边,借着台灯的光织毛衣。丈夫喝了酒,鼾声如雷,却也是他一天最安静的时候。他俩安静地入眠,吵闹着过了今天,又即将安静地把明天也过成今天。
  时间仿佛凝固了。兰英走在同事间,还是那个头发最油亮、皮肤最光洁的人,似乎永远不会衰老。身边的人永远年纪相仿,一起在同一个岗位里,从青年走向中年、老年。
  当她越发觉得自己年轻、越发觉得周遭陈旧时,女儿去读大学了。那是1992年。她只能用时间锚定人生:月末给女儿寄钱;月初,退休工资还没发到。
  那次,她从城市的批发市场买回一万多个塑料袋,准备回小城卖。一摸衣兜,钱悉数被偷走。被偷走的还有手表,她错过了回家的火车。她站在月台上挠头,灰黑混杂的头发掉下来,立刻被风吹散。
  20年后,兰英和老伴回到工厂。他们坐公交车回乡,兰英一路沉默。车窗映着她斑白的鬓角,她感到自己和时间一样衰老。
  老伴絮絮叨叨了一路,念叨着工厂里谁家儿子读了什么学校、谁家夫妻离婚、谁家搬到国外……兰英一点也没听进去。
  下车后,一片片农田,家家户户都在晒谷子,满目金黄。老伴缓缓开口:“你应该嫁给我了吧?”兰英怔住了:“我已经嫁给你了呀!”老伴的眼睛眯了眯,眼角的皱纹,已经使微笑和沧桑不易分辨。兰英也笑了。
  生命的沙漏,上端渐渐空了。饱经沧桑后的幽默与遗忘,留在了沙漏的末端。那是时间赠予他们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