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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与宋代士大夫生活(下)

欧阳修像

苏东坡画像

  

□胡可先

  欧阳修在诗、文、词等各个方面成就都很高,顾随《驼庵词话》卷五云:“宋代之文、诗、词,皆奠自六一,文改骈为散,诗清新,词开苏、辛……欧则奠定宋词之基础。盖以文学不朽论之,欧之作在词,不在诗文。”在词的发展历史上,欧阳修堪称一位继往开来的领袖人物。

真情流露 闲暇常赋词筵宴游乐

  欧阳修虽以余事作词,但却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他的诗文与其政治活动紧密相连,而词则有所不同,往往是个人生活与情感的流露。欧阳修最著名的组词《采桑子》就是这样的典型,这组词吟咏颍州西湖,篇首《西湖念语》交代作词缘起:“况西湖之胜概,擅东颍之佳名。虽美景良辰,固多于高会;而清风明月,幸属于闲人。并游或结于良朋,乘兴有时而独往……因翻旧阕之辞,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伎,聊佐清欢。”这里的“薄伎”是指写作词和演奏词,“聊佐清欢”则说明了词的演唱功用和效果。词所表现的是欧阳修官场以外的一种生活状态。这组《采桑子》词,并非一时所作,但可以连缀起来,作为联章歌唱,以“聊佐清欢”。如其中两首: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平生为爱西湖好,来拥朱轮。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
  归来恰似辽东鹤,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
  前一首描写西湖风光,表现词人游赏时心与物游的精神境界。后一首抒发二十年后重归西湖的感受,既有富贵如云之叹,又有物是人非之感,更有家国乡园之思。这些词是欧阳修生活的表现,也是情感的流露,并在友朋聚会时让歌伎们配乐歌唱,以增添游赏的兴致与欢乐的氛围,这是欧阳修为代表的北宋士大夫日常生活情态的一种展现。
  词由于演唱的因素,宋代词人与歌妓的关系也就非常复杂,由词而产生的有关欧阳修的诗酒风流之事也就常见于文献记载。这些记载说明,北宋词产生的背景是筵席上的轻歌曼舞。酒筵上自由放浪的气氛下,为了娱乐效果,宋初的文人词往往掺杂着樽酒娱宾的成分,并以艳词作为重要内容。欧阳修在政治生活之外,醉心于这种欢畅热闹的娱乐,他也毫不辜负这类信笔骋才的场合,以致为其政敌所利用而作为政治攻击的对象。北宋词史上很少有文士出身的词人像欧阳修一样因为写作艳词而遭受诟病与调侃,也很少有词人能像欧阳修一样拥有为数众多且层出不穷的辩护者。

风流自命 欧词细腻伤感而热烈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将别洛阳在离筵之上撰写的这首《玉楼春》词,正是欧阳修心声的迸发。顾随《驼庵词话》称:“‘恨’是由于‘情痴’,于‘风月’无关,即使无风月也一样恨。”欧阳修的词,无论是写人,写虫鸟,写山水,都一样的用情,情的蕴涵,情的流露,是其词的生命力所在。他没有为作词而作词故弄技巧的地方,也没有为言情而言情无病呻吟之处,他以风流自命,甘为“情痴”,这是欧词情感底蕴最为真切也是最为生动的一个侧面。且看下列词句:
  青门柳色随人远,望欲断时肠已断。洛城春色待君来,莫道落花飞似霰。(《玉楼春》)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熏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踏莎行》)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朝中措》)
  记得金銮同唱第,春风上国繁华。如今薄宦老天涯。十年歧路,空负曲江花。(《临江仙》)
  《玉楼春》见柳色而思归故土,是写乡情;《踏莎行》在春色中却远别佳人,是写离情;《朝中措》挥洒为文,尽情饮酒,人至暮年而思及时行乐,是写豪情;《临江仙》忆及当年进士及第,意气风发,而今天涯远隔,沉沦下僚,人生慨叹,莫过于此,是写愁情。欧阳修的词,无论何种题材,何种格调,无一例外地都有着“情痴”的表现。
  较诗而言,词是锐感灵心的细腻表达,因而总体上以伤感为基调。词人要凸显自己的个性,就不能仅局限于伤感方面,而要力求在伤感的基调上呈现创新。顾随《驼庵词话》卷五云:“冯延巳、大晏、六一,三人作风极相似,而又个性极强,绝不相同。如大晏多蕴藉,冯便绝无此种词。惟三人伤感词相近。其实其伤感亦各不同:冯之伤感沉着(伤感易轻浮);大晏的伤感是凄绝,如秋天红叶;六一的伤感是热烈(伤感原是凄凉,而欧是热烈)。”这里点出了欧阳修词的最大特点是热烈,确实抓住了欧词的精髓。伤感和热烈本是两个范畴的情感,却在欧阳修词中得到了完美的统一,这在中国词史上是较为独特的现象。
  对酒追欢莫负春。春光归去可饶人。昨日红芳今绿树。已暮。残花飞絮两纷纷。
  粉面丽姝歌窈窕。清妙。樽前信任醉醺醺。不是狂心贪燕乐。自觉。年来白发满头新。
  ——《定风波》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浣溪沙》
  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
  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
  ——《采桑子》
  前面两首的总体基调是够伤感的了。《定风波》一首,昨日红芳今日变为绿树,只有残花飞絮伴随着将逝的残春,作者惊呼,不要辜负青春,而须对酒追欢,他一面欣赏“粉面丽姝歌窈窕”,一面“樽前信任醉醺醺”,无论是景物还是情感都是动态的,都是热烈的。《浣溪沙》一首,写垂暮之年而游览西湖,面对美景也非常伤感,但作者既目击拍堤春水,又观赏岸上秋千,由此激发童真之趣、行乐之思,故而“白发戴花”“六幺催拍”、频繁传盏,这样的情怀仍然是热烈的。《采桑子》一首则基调与情怀都是热烈的,热烈到了“满目繁华”“醒醉喧哗”,即使是回来的傍晚,经过了“路转堤斜”,见到的仍是满路繁花。
  欧阳修词的好处,就在于热烈,伤感加热烈。伤感是秋天,而热烈既不是秋天,又不是春天,而是夏天,但欧词却又能给人以春天的清新。其主流是夏天,而又融合了春天和秋天的情怀。故而欧词在北宋初期词坛最为杰出,与晏殊相比,晏殊仅有伤感而无热烈,故显得衰飒,其于宋词的推进,当然不如欧阳修。

自幼能文 晏殊家庭生活丰富多彩

  欧阳修的词与晏殊并称“晏欧”,晏殊对于欧阳修有知遇之情,又作为官场同僚、文坛巨擘影响着宋代政治的走向和文学的发展。苏轼是欧阳修的弟子,一生都在追慕欧阳修,为人、为学、为文都以欧阳修作为楷模,文学上同作为“唐宋八大家”的领袖,并称“欧苏”。
  晏殊也是宋初文人士大夫的代表,他的生活看起来虽然没有欧阳修丰富,但其政治生活与文学生活也呈现出自己的特点。
  晏殊自幼能文,真宗景德初,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因张知白推荐,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仁宗时位至宰相,他执政时在人才的识别与汲引上,是很值得重视的。因此也被称为贤相。晏殊一生,遍历华要,掌管朝廷政务、军事、财政、监察等最高机关职务,位高望隆。北宋的政治革新与文学革新,与他有极大的关系。主张新政的代表人物范仲淹,核心成员富弼,以及欧阳修等人,或为其门生,或为其爱婿,尤其是思想政治主张上的相近,聚合为一股进步的政治势力。随着晏殊的罢相,新政也随之消亡了。
  晏殊的政治生活是平淡的、规则的,他的家庭生活却是多样的、艺术的。他的许多小词,就产生在政治生活以外酒后歌残的环境里,大多是流连光景、抒写个人情怀和表现游乐生活的作品,格调婉约柔媚。他的词,善于捕捉瞬间情景,并且通过锤炼语言,将情景表现得十分深细。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外离愁三月雨”,“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都是运用清新的笔调,写出动人的形象。叶梦得《避署录话》卷上说他“惟喜宾客,未尝日不燕饮”,而且每宴饮都有“歌乐相佐”,就是他日常生活艺术性的记实。而参与宴饮的文人,也常常作词让歌女演唱。这与欧阳修词产生的背景是异曲同工的。

才识兼茂 苏轼纵情豪迈超逸绝尘

  苏轼在嘉祐二年(1057年)欧阳修知贡举时,中了进士第二名。欧阳修以其才识兼茂,荐之秘阁。轼始具草,文义粲然。英宗自藩邸闻其名,欲召入翰林,知制诰。后来得直史馆。熙宁时期,王安石推行变法,苏轼与王安石思想存在分歧,自觉朝廷难于立足,遂请求外任,担任杭州通判。改知密州、徐州,又知湖州。在湖州时无端被谤,遭逢“乌台诗案”,受到逮捕下狱。出狱后以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贬谪黄州。于黄州垦荒种田,躬耕陇亩,自号东坡居士。
  元祐元年(1086年),苏轼由起居舍人,迁中书舍人,又迁翰林学士知制诰。苏轼在朝四年,主持学士院考试和进士贡举,选拔毕仲游、黄庭坚、张耒、晁补之任馆职,后又荐举秦观、陈师道等调京,一时才士毕集,相互酬唱,成为文坛盟主,其所擢拔之人,都斐然有声,称为“苏门学士”“元祐词人”。
  苏轼是欧阳修的门生,他的政治生涯起伏不定,日常生活丰富多姿,文学成就登峰造极。他的政治起伏也造成了他思想很复杂,儒家的思想、庄子的哲学、佛家的解脱、陶潜的诗理,都能有机地融合。他的思想也影响了他的生活。他胸襟开阔,气量恢宏,以顺处逆,以理化情,形成豪爽明朗的性格、达观快乐的人生观和文学上豪放不羁的风格。
  作为北宋文人的代表,苏轼的散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诗歌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作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书法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四大家”。我们阅读他的作品,如“人间有味是清欢”(《浣溪沙》),“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念奴娇》),“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江城子》),都能够纵情放笔,气概豪迈,表现出超逸绝尘的性格和旷达乐观的情怀。
  欧阳修的生活在宋代文人士大夫中最有代表性,宋代文人士大夫的生活大多可以从欧阳修的身上找到影子,但较少有欧阳修这样全面的人生。比如晏殊是欧阳修的老师,他在政治生活和文学生活方面与欧阳修有很多一致的地方,但没有欧阳修那样的起伏动荡。再如苏轼是欧阳修的学生,政治生活的起伏过于欧阳修,心理的平衡也受到欧阳修的影响。但无论是晏殊还是苏轼,虽然也都有学术上的贡献,但与欧阳修相较则有较大距离,而另外的文人宋祁、司马光在学术上有较大的贡献,但其他方面却没有欧阳修那么丰富。

据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