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学者赵四

《与哈姆雷特之夜》

《利尔本诗选》

　　

封面专访

　　捷克诗人弗拉基米尔·霍朗（1905年-1980年)，被誉为“诗人中的诗人”“词语的炼金术士”，生前多次被提名诺奖，对欧美诗坛影响极大。他生于布拉格，做过小职员和编辑，后长期离群索居，专事写作，在隐士般的生活中留下了30多部诗集、散文集和翻译作品集。米兰·昆德拉曾盛赞霍朗：“我们可以把他与里尔克或瓦莱里相提并论。”

/人物简介/

　　赵四1972年11月出生于上海，现为《诗刊》副编审。她长期从事诗歌翻译工作，是诗学学者。她已出版十余种著、译作，包括诗集《白乌鸦》《消失，记忆》、英语诗集《在一道闪电中》、斯洛伐克语诗集《出离与返归》等；译著包括两本萨拉蒙大型诗选《蓝光枕之塔》《太阳沸腾的众口》、霍朗《与哈姆雷特之夜》等；主编“荷马奖章桂冠诗人译丛”。

当代捷克文学最杰出长诗 首次引进中文世界

　　《与哈姆雷特之夜》是霍朗的名作，有着“当代捷克文学最杰出的长诗”美誉。这部作品是霍朗在漫长年月里的灵感集合，最初的草稿是记录在手边小纸片、电影票、邀请函等上面的断章残句，经历了重新整合，悬置十年左右才终于誊清成篇。作品的发表，使他多次获诺奖提名，也成为捷克文学史上独特的经典。作为霍朗最负盛名的作品，《与哈姆雷特之夜》也被认为是捷克现代诗歌中最重要、翻译语种最多的书体长诗。
　　2022年8月，赵四翻译的《与哈姆雷特之夜》汉译，由雅众文化引进，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这也是霍朗诗作在中文世界首次面世。译者是资深诗歌翻译家赵四，她花费一年时间，研读众多资料，并写成了一篇极精彩的诗学文章《俄耳甫斯主义诗人》收录在书中。
　　赵四在文章中写道：“如果我们相信爱伦·坡的主张，霍朗实际上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在当代写作不‘水’的、有效‘长诗’之具体的操作办法，唯有此法，倚仗涉时间之河的诗人于其中所历一个个情绪、情感、认知至高点时的不懈创获，才可能诞生一种最终使每一行诗都保持了最高‘诗’强度(也即抒情短诗力量)的长诗。”
　　对于大众读者来说，弗拉基米尔·霍朗这个名字还是较为陌生，他和他的诗歌有很大的谜。他的经典作品被翻译成中文，我们该怎么认识、阅读他的作品？封面新闻记者专访到赵四，请她为读者详细解释一番。
　　赵四1972年11月出生于上海。现为《诗刊》副编审。她本人写诗，同时作为文学博士的她，长期从事诗歌翻译工作，是诗学学者。她已出版十余种著、译作，包括诗集《白乌鸦》《消失，记忆》、英语诗集《在一道闪电中》、斯洛伐克语诗集《出离与返归》等；译著包括两本萨拉蒙大型诗选《蓝光枕之塔》《太阳沸腾的众口》、霍朗《与哈姆雷特之夜》,特德·休斯《乌鸦》《季节之歌》、《利尔本诗选》等；另有诗学文章《试论西方现代诗歌本质要素之革命性演变》《译可译，非常译》《俄耳甫斯主义诗人》等，主编“荷马奖章桂冠诗人译丛”。

被誉为“诗人中的诗人”对欧美诗坛影响极大

　　封面新闻：关于霍朗的介绍中提到，他生于布拉格，做过小职员和编辑，后长期离群索居，专事写作，在隐士般的生活中留下了30多部诗集、散文集和翻译作品集。感觉他有点像卡夫卡。在你研究看来，弗拉基米尔·霍朗的伟大之处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为什么他被称为是捷克最伟大诗人之一，被誉为“诗人中的诗人”？听说他还被提名过诺奖，对欧美诗坛影响极大。
　　赵四：在当代，一个诗人在一种语言中被誉为“诗人中的诗人”，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是一位“诗歌语言”的大师，必定是一位“词语的炼金术士”。曾经，在现代诗歌最具雄心的时代，诗人们都追求成为语言的炼金术士。现在的情况比较混乱，仍追求语言难度的，有的变成为词语的空转操作；放弃语言难度的，一路走低，有的甚至走到口水诗的境地。
　　封面新闻：请你具体谈谈如何才是“词语的炼金术”？
　　赵四：举个例子，你可以看看霍朗这样几句诗：他先是说一个人即使拥有储量丰富的灵魂，但“……你仍然是一个生灵/被男人和女人那带翼的憎恨固定/在转瞬即逝的形式里……”如果你要用散文来理解这几句诗，你会想，这说的是人这个生灵有男人和女人之分，他们都随身携带着一副憎恨的翅膀，这大概比喻的是人皆拥有召之即来挥之不去的充满憎恨的一生，这一生实际是转瞬即逝的，男人和女人无非是一种速朽的肉体形式……你需要费很多的语句车轱辘般转来转去地理解，还总是理解得难免偏颇。但是这三句诗，多么完美，它所表达的认识不会被曲解，无论你怎么阐释，它们像金子一样兀自散发自己的认识光芒——经由语言而获致的认识光芒。这就是典型的“炼金”而成的诗句。一个诗人写得出这样的诗句，在世界各地的诗歌行家里手面前，都会被崇敬。我们会不服气很多的分行文字，但在这样的诗句面前，你必会俯首称臣。

写出美好的精粹之诗通过语言艺术创造发生

　　封面新闻：作为霍朗最负盛名的作品，《与哈姆雷特之夜》也被认为是捷克现代诗歌中最重要、翻译语种最多的书体长诗。在你看来，这部作品的卓越之处主要体现在哪里？这部作品在西方带来哪些具体的影响？中国的诗人圈，诗歌圈对之有怎样的认识？
　　赵四：这个问题的一部分，上一个回答已经答了，霍朗世界性的影响就是通过他认识价值伟大的语言艺术创造力而发生的。这里我再补充回答一下它在主题方面的卓越之处。霍朗是一个勇敢地站在西方文学文化最核心位置上的诗人，他大胆地接受莎士比亚的邀约。尽管诗人T.S.艾略特认为《哈姆雷特》是一次美学的失败，诗人W.H.奥登把哈姆雷特看作一个纯粹的演员，只能依据他人来确定自身存在的逢场作戏者。霍朗则显然是一个优秀的哈姆雷特理解者，认同哈姆雷特在西方经典文学中的核心地位，并让这样一个虚构的人物成为脱离了戏剧而存在、而活动的“自由的自我艺术家”。这一表述本是哲学家黑格尔下的判断，日后成为像哈罗德·布鲁姆这样的批评大家的文学信仰。
　　布鲁姆经常说，“莎士比亚成为西方经典的中心至少部分是因为哈姆雷特是经典的中心。那种自由反思的内审意识仍是所有西方形象中最精粹的，没有它就没有西方经典……”。霍朗的长诗的主角就是这样一位四百年后的哈姆雷特，一个存续下去走精神苦行之路的诗人型哈姆雷特。
　　封面新闻：翻译霍朗《与哈姆雷特之夜》，最大的感受有哪些？你希望这本书能引发国内的文学、诗歌读者怎样的回应？
　　赵四：翻译霍朗《与哈姆雷特之夜》，我最大的感受是精粹之诗的美好，希望国内诗人同行们能认识到诗人的理想仍然应该是要成为一个“词语的炼金术士”，从语言到精神上都不能溃败、屈从。我还想就长文《俄耳甫斯主义诗人》说两句，当时在翻译《与哈姆雷特之夜》时，我的直觉是霍朗一定是一个俄耳甫斯主义诗人，所以就趁出版这首长诗的机会，花了一年多时间，阅读各种关于古希腊文化的书籍，初步梳理了一下这个问题，也希望抛砖引玉，有兴趣的诗学学者们也可以继续深入研究这个问题。我们几乎可以说，一个精微的、语言大师型诗人，几乎无不是俄耳甫斯主义诗人，所以这个问题本身是有价值、有重要性的诗学问题。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