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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江堰的四张面孔(上)

都江堰水利工程宝瓶口。

  

□ 文月

  四川人对都江堰的感情亲切而深厚,特别是土生土长、喝着都江堰水、吃着都江堰水灌溉出来的庄稼长大的成都人,清明时节不仅要踏青祭祖,还要砍槎放水,祭祀李冰父子,谢天谢地谢人。都江堰对四川乃至大中华的意义超越了许多人的认知,它绝不只是一座古代水利工程,也不是全世界迄今为止年代最久、唯一留存、仍在一直使用、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特大水利工程那么简单。要全方位、深层次把握都江堰的价值,关键在于看清楚都江堰的四张面孔。

都江堰曾历经三次大规模修建

  第一张面孔——道统。都江堰之所以伟大,首先在道统。其道为“以民为本,身体力行,实干兴邦”,其统为自大禹至望帝丛帝、至李冰父子的一脉相承。都江堰是救民于水火的工程,是泽被千秋万代的工程。它不是画出来的,也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干出来的,是大禹、李冰等一代又一代承继这样的道统,爱民如子、亲历亲为,解民难、救民苦,与民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带领大家一手一脚干出来的。
  都江堰的缘起在于解决水患。古代水势汹涌的岷江(郦道元《水经注》称“岷江导源”不是从河流长度,而是从水量和人文影响角度考量)冲出龙门山大峡谷,出现在成都平原头上,成为悬在成都平原头上的一把利剑,非旱即涝,不是“赤盆”就是“泽国”。一遇暴晒,赤地千里,颗粒无收;一遇暴雨,洪水泛滥,“江水初荡潏,蜀人几为渔”,古蜀人民深受其害,水患不除,邦无宁日,治理岷江带来的水患是当时老祖宗们的头等大事。
  据《尚书》《汉书》《华阳国志》《越绝书》《水经注》等记载,最早带领大家修筑都江堰的可能不是李冰父子,而是大禹。出生于昆仑山东麓西羌地区岷江河谷(无论是北川、汶川还是茂县)的大禹是从岷江龙门山峡谷走出,这是一个怎么也回避不了的问题。据《尚书·禹贡》载“岷山导源,东别为沱”,应该说的是大禹治水从岷江开始,引岷江水向东,是为沱江。从地理环境上看,这应该是关于都江堰分水的最早表述。
  《汉书·沟洫志》载“昔大禹治水,山陵挡路者毁之,故凿龙门,劈伊阙”;《越绝书》卷一载“禹穴之时,应龙以铜为兵,以凿伊阙,通龙门”;《水经注》载“昔大禹疏龙门以通水,两山相对,望之若阙,故谓之伊阙”。如果这些记载不是传说而是史实,全都印证了《尚书·禹贡》的说法,说的应该就是大禹兴修都江堰的故事。这里讲的龙门就为川西龙门山,而不是历史上被人们附会的河南洛阳(河津)龙门。对此,北宋司马光就有疑问。而经现代地质考古,洛阳龙门是距今20多万年前更新世晚期自然形成的,不见人工痕迹。“伊”是古语中“若”“好像”的意思,而非郦道元误解的所谓“伊水历其间”,或者他讲的“一水历其间”。
  大禹祖先是黄帝,爷爷是颛顼,五帝中连同他自己占了三席,不料半途中杀出一个不争气、以堵治水失败的父亲鲧。大禹知耻而后勇,不以私害公,躬亲劳苦,时而左手握准绳,右手把规矩或木锸;时而化身为熊,挥舞开山斧,与劳苦大众一起,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吃在工地,睡在工地,挖山掘石,三过家门而不入,疏通九河,鼎立九州,铸就了“公而忘私,民族至上,民为邦本,科学创新”的大禹精神。
  第二次大规模组织修建都江堰的应是杜宇鳖灵即望帝丛帝。望丛二帝的故事完全是舜禹二帝的翻版。
  望帝年迈时,大禹兴建的工程不够用了,加之年久失修,岷江再度泛滥,大量百姓深陷水潦,痛苦不堪。望帝力不从心,就起用了年富力强、水性好特别是潜水能力极佳的鳖灵治水。鳖灵可谓大禹第二,也是拼命三郎,他长期住在工地,凿玉山,再劈柏条、蒲阳二河,增加东排沱江的水量,并疏浚沱江。
  鳖灵因治水有功,望帝禅位给他,是为丛帝,开启古蜀开明十二朝文明。退位后的望帝隐居西山,念念不忘蜀地老百姓,死后化为子规鸟,每年暮春飞回,声声啼叫“不如归去”或“阿公阿婆,割苗插禾”,叫破了嗓子,血滴大地,长出了鲜艳的映山红。这便是望帝啼血的故事,千百年来,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华夏赤子。李白出川,想念故乡,便道“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唱一回心一碎,三春三月忆三巴。”
  鳖灵凿玉山,可能在玉垒山开出了一条口子,但岷江在此的水患并未得到根治,于是才有了第三次治理水患即李冰父子主持的系统性、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修建。李冰父子深得大禹真传,和民众一起,在前人的基础上开拓创新,编石笼,填巨石,建鱼嘴分水;又在鳖灵的基础上用火烧石,劈出离堆,开宝瓶口作内江引水灌溉;又低作飞沙堰,让多余的水流到外江排洪;并沿着大禹鳖灵治水路线向东梳理,最后死在石亭江治水的工地上。李冰父子不仅根治了岷江水患,成都平原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谓之天府”,将天府之国的桂冠从汉中平原抢到了成都平原或四川盆地,而且还对治水工程进行了系统总结,形成了世界上最早、最完备的治水思想和方略。
  李冰父子在修建都江堰之前是寂寂无名的,史书几无记载,不知为何方神圣?甚至出生在什么地方至今仍然存在较大争议(有山西、陕西、四川三说,都有一定道理),但他们不但敢干真干,还实干巧干,深受人民爱戴。“蜀人慕其气决,凡健壮者,因名冰儿也。”李冰被后人奉为“川主”,次子被尊为二郎神,立祠庙纪念。
  南北朝时,望帝祠迁往鹃城,在原址建崇德祠纪念李冰父子,后改名为二王庙,沿用至今。元文宗加封李冰父子为“圣德广裕英惠王”和“英烈昭惠灵显仁祐王”;清世宗又加封为“敷泽兴济通裕王”和“承绩广惠英显王”。
  “事无小大,期于利民;功无难易,在于经久。”都江堰道统的影响十分深远,神州大地广受其利。李冰之后,汉代文翁、唐代章仇兼琼、北宋刘熙古等对灌区进行了拓展;三国诸葛亮、元代吉当普、清代阿尔泰、丁宝桢等组织了一次又一次修缮。人们额石纪念吉当普,“爱深而知远,不枉其道,不屈其志,临难忘身,为国忘家,安于命而勇于义,而知所先务,故事可立而功可建”,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元代大禹吗?特别是承袭其道统走出四川的“大家”们,更是将其种子撒向了五湖四海。


灌区之大早已超越都江堰市

  第二张面孔——格局。都江堰格局之大,超乎想象。都江堰是世界上最大的灌区,在一般人的印象中,都江堰就在都江堰市,由鱼嘴、飞沙堰、宝瓶口、二王庙、玉垒山、伏龙观等构成,这是狭义的买门票的都江堰景区范围。就都江堰这一世界特大水利工程而言,这只是渠首工程,只是序幕。
  从空间上讲,都江堰一开始就超越了都江堰市的范围。大禹“东别为沱”,经成都郫都新都到了金堂。李冰父子组织修建的,已经从都江堰市的灌口延伸到了彭山县的江口。除“李冰作大堰于此,壅江作堋,堋有左右口,谓之湔堋”外,仅《水经注》就有“李冰为蜀守,开成都两江,溉田万亩”“李冰识察水脉,穿县盐井,江西有望川原,凿山崖度水,结诸陂池,故盛养生之饶,即南江也”等多处记载,其时的都江堰已是北至都江堰、南至彭山、东至什邡、西至邛崃,遍布整个成都平原。你在成都平原上看到的任何一条河、一道渠、一湾溪、一座桥,无论是江安河、走马河、柏条河、蒲阳河四大干渠,还是外江-金马河、清水河-锦江-南河、府河、沙河、石亭江、文井江,以及洞子口、三道堰、浣花溪、安澜索桥、南桥、万里桥、安顺桥、九眼桥等,都是都江堰的一份子。
  汉景帝时,文翁治蜀,不但大兴教化,在成都建石屋办公学,文风大盛,“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从此“自古文宗出四川”,而且开湔江口、青白江,将都江堰灌区扩至湔江流域,“世平道治,民物阜康”,成为扩大都江堰灌溉效益的第一人。
  唐开元年间,章仇兼琼任剑南节度使,不仅助建乐山大佛,而且还组织对都江堰进行了全面的整治,在温江新源水附近开凿“通漕西山竹木”的新渠;在新津南河上开凿通济堰,灌溉彭山、眉山万亩农田;在成都北郊重开万岁池,蓄积池水用于灌溉,“后之以水利著者,多踵其遗迹云”。
  北宋刘熙古在成都北郊筑九里堤,号九里长虹。元明时期,人们又沿 江、文井江等凿 江堰、榔江堰、文脉堰、岩洞堰等,持续拓展都江堰的灌溉面积。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开东风渠、人民渠两大系统,向东向南翻越龙泉山,建黑龙潭、三岔湖、龙泉湖、继光水库、鲁班水库等,开辟黑龙潭、龙泉山、毗河和人民渠四大子灌区,都江堰灌区从280万亩迅速越过1000万亩。
  目前都江堰水利工程跨越40余县(市、区),灌溉面积1100多万亩,养育人口3000余万,是世界上最大的灌区。2000年前司马迁在《史记》中说“百姓飨其利。至于所过,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畴之渠,以万亿计,然莫足数也”。干、支、斗、农、毛五级渠道系统,如人体血液系统遍布龙门山至龙泉山的四川盆地广大西部地区。现干渠110余条3600多公里,支渠260余条2300多公里,末级渠道34000多公里,渠道总长度超过4万公里,可以绕地球赤道转一圈。2000年都江堰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2006年入选世界自然遗产,2018年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
  都江堰后来的战略意义是大禹、李冰等人没有想到的。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拓展,都江堰的格局越来越大,最终成为我国重要的战略纵深。
  四川盆地,因为都江堰“疏众流以沃民田,以堑都邑”“水旱从人,沃野千里”,形成了世界上最先进的顺应自然的精耕细作的生态农业方式,生成了“郡邑为局,山水为道,诗文为子,整体地域综合为弈”的广大和谐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不仅成就了大成都、成就了天府之国,更成就了大中国的“大后方”,成为中华大地标准的战略腹地,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没有断代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