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宫看门人”到“世遗守望者”
单霁翔是《万里走单骑》的发起人和文化向导。
单霁翔带领“万里少年团”走访遗产地。
年近七旬的单霁翔,穿着他标志性的黑布鞋,再次出发了。2021年,他担任发起人和文化向导,完成了全国首档世遗揭秘互动纪实节目《万里走单骑》前两季的录制。特别是最近几个月,他以平均两天一期节目的录制周期,带领“万里少年团”遍访河南、江西、福建等7个省区市12处遗产地。
每到一地,他除了踏访遗产地,与当地遗产研究者、保护者交流,品尝地方美食,体验非遗传承……用多种不同的方式,将承载人类创造和思想的世界遗产,透过屏幕带入普通人的日常。
日前,在皇城根遗址公园内的北京东城文化发展研究院,单霁翔接受了专访。“我们想告诉人们,文化遗产跟今天人类的生存、跟我们的文化传承、跟每个人都有密切关系。”他说,“其实,每天我们可能都行走在文化遗产中,感受到文化遗产的魅力,它对现实生活是有很大帮助的。”
从“故宫看门人”到“世遗守望者”,退休之后您从“走遍故宫每个角落”到“用脚步丈量中华世遗”,为何选择用综艺节目的形式推进世遗保护工作?
:中国是拥有世界遗产最多的国家之一,但是很多遗产地还没有进入人们的生活,没有成为人们的知识,所以我想应该把它介绍给更多的人,让人们了解。
世界遗产中,一种是大家比较熟悉的,像西湖、苏州园林、鼓浪屿,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或者从什么样角度去感受世界遗产的魅力?第二种是鲜为人知的,虽然是世界遗产,但是很少有人去过,甚至没听说过,比如像花山岩画、元上都遗址、土司遗址等。我们希望介绍这类遗产地的状况、价值。还有一些文化遗产广泛分布在一个城市中,人们应该如何参观?这就是做节目的意义。
:《万里走单骑》第一季节目从良渚古城遗址启程,第二季则从洛阳出发,以北京中轴线收尾。在遗产地选择上,您是如何考量的?
:我们选良渚古城遗址作为第一季开篇,有两个意义,第一个,当时良渚古城遗址是中国55处世界遗产中最新的一处,刚刚申遗成功。第二个,更重要的,它是中华5000年文明的圣地。中华5000年文明,在国际上一直没有达成共识。一些人认为中华5000年文明只有3000多年是实证的。通过距今5300年到4300年的良渚古城遗址,包括大型水利工程的发现,就实证了中华5000年文明史。
第二季选洛阳作为第一站,洛阳是沙漠绿洲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之一,又是隋唐大运河的起点,唯一一个沙漠绿洲丝绸之路和大运河交会的城市。这季结尾选择了北京中轴线。通过这样的结尾表明文化遗产不但是历史的,而且是现在的,更要走向未来。
:这一年您为了世界遗产的保护和传承,一直行走在路上。回顾这一路,您有什么样的感触?
:通过节目,我们希望让观众感受到原来文化如此丰富多彩,如此博大精深。今天不仅局限于文物保护,而是已经进入文化遗产保护的时代。这种转变体现在六个方面:
第一,遗产不仅有文化的,还有自然的。比如庐山是文化景观遗产,武夷山是文化和自然双遗产。一方面既有非常壮美的山形水系、自然环境,还有生物多样性;另一方面有历代文人慕名而来,在这里有很多的文化艺术方面的创作;第三方面留下很多文物古迹。这就把自然和文化融合起来,人们不仅关注保护文物建筑本身,还要关注自然环境。
第二,不能把文物看成是纯粹的、静态的东西。我们走访了很多活态的遗产,比如像西递、宏村,人还居住其中,两个古村落已经成为世界遗产。是一个活态的传承过程。
第三,文化遗产不仅有古代的,而且有现代的、当代的。
第四,文化遗产不仅是一个点,还是一个面。
第五,保护文化遗产,不仅要保护那些宫殿、寺庙、纪念性建筑,还要保护普通人生活、居住、工作的建筑和环境。
第六,文物保护是保护物质的遗产,但是节目中大量展现非物质的遗产,几乎每一集都有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希望告诉大家,非物质遗产和物质遗产本来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去年,世界遗产大会第二次在中国召开。在您看来,目前我国的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工作有哪些成绩和不足之处?如何才能做好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
:这些年文化遗产保护有了很大的发展,我们的博物馆已经从每年只有两三亿人次参观,扩大到五六亿人次。但是我觉得不能满足于此。我们还要继续思考,博物馆怎么把文物更多地展示出来,怎么讲好文物的故事,开放更多的场所,更多的古建筑经过修缮后被合理利用,而不是“锁”起来束之高阁。
我们今天对于文物的修复和保护技术,要与现代科技发展结合起来,有更多的新技术应用到文物的保护和日常的维护中。基层的文物机构,无论古建筑修缮、文物修复、科学研究还是文化服务,都应该得到加强。有更多的文物保护工作者参与到文物保护中来,这样文物才能得到持续的守护。
:您曾反复提到要让文物“活”起来。在您的带领下,故宫博物院进军了文创行业,也引起了各地博物馆等纷纷效仿。打造文创IP成为一个普遍现象,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故宫博物院研发文化创意产品和鼓励文化创意是为了感染更多的观众,让人们更加了解故宫博物院。故宫的文化创意产品参与到文化的传播中,扩大了故宫的影响力。
我感到,文化创意产品一定要突出“创意”两个字,不是模仿、复制、抄袭某个类别或是某个博物馆的产品,一定要深入自己的文物库房,挖掘可移动、不可移动文物背后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一定要详细地观察人们的现实生活,尤其是年轻人的文化需求,把文化资源和人们的现实需求对接、结合起来,这样才会出好的文化创意产品。
近年来,各种文博类的综艺、表演层出不穷,“唐宫夜宴”“只此青绿”等节目更是频频登上热搜,您如何理解近年来文化领域掀起的“文博热”“博物馆热”?
:文化传播要适应人们快节奏的生活状态,包括短视频在内的新的传播方式,逐渐为人们所喜爱。这种方式也要找到内容载体,比如不久前北京东城文化发展研究院举办了一个展览,叫“一元‘中’始——2022北京中轴线特展”,在网上传播得很好。这就是“小活动大媒体”,通过媒体把展览内容传播出去。所谓“大媒体”就是它的内容吸引人,人们对这些内容的注意力有10多分钟就够了,不可能看很长时间。但是这10多分钟的效果非常好。包括我们《万里走单骑》也是收视率越来越高,特别吸引年轻人。现在内容太多了,节目太多了,要通过努力吸引人们来选择。
您曾经撰文指出,“文明‘无问西东’,开放方能互鉴”。在您看来,传统文化应当如何“走出去”?怎样才能讲好中国故事,向世界传递中国声音?
:我们要走出去,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比如故宫博物院每年召开“太和论坛”,邀请全世界文明古国的专家学者和政府官员一同探讨不同文化如何共同发展的问题。
还有一个途径是申报世界遗产。世界遗产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经过严格的程序认定的。每一项世界遗产都具有全世界意义上的“突出普遍价值”。这样的遗产,价值超越了民族和国家,成为全人类共同的遗产。在申报世界遗产的过程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委托遗产专家来考察,还会在遗产大会上集体评议,通过后才能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所以积极参与世界遗产事业就能得到全世界的关注,就有机会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
:退休后,您依然选择继续投身遗产保护工作,您是如何保持对工作的热情和勤勉,如何守住“初心”的?能否和当下的年轻人分享下您的人生经验。
其实我从小就和文化遗产很有缘分。我的父亲是学文学的,特别是古典文学研究,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带我游览各种古迹。
我曾是建筑师,搞规划设计,不久我就去做城市规划管理,后来转到文物保护,再后来做博物馆馆长……工作内容涉及建筑、城市规划、文化遗产保护、博物馆等,其实都是不同的领域。怎么能够把这些经历融贯、综合起来,怎样走进一个全新的领域?我的经验是,人要不断适应变化的状态,要努力读书,努力尽快进入角色,使自己在新的岗位上能够充实、充满信心地工作。
守住“初心”就是要“择一业,终一生”,我一直从事和文化遗产有关的工作,一生也就会做这一件事。当然,随着时代变化,随着国家的需求你可能会变化岗位,但不变的是要有一个能够为社会发展作出自己贡献的“初心”。所以说,年轻人要想有所成就,就要守住“初心”,就要“择一业,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