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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勃:羁心何处尽,风急暮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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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羁心何处尽,风急暮猿清

□许永强

王勃画像。

  总章二年(669年),“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在仕途上遭到了重重一击。这一年,二十岁的王勃因《檄英王鸡》一文,惹怒唐高宗,被“斥出王府”,随后出游巴蜀。
  入蜀后的王勃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依靠蜀地乡亲和朋友的接济过着流浪生活。入蜀途中的山川触动了王勃对故乡的迢递相思和忧伤苦闷,创作了大量诗赋、碑文,自编了《入蜀纪行诗三十首》。在《入蜀纪行诗序》中他叹道:“嗟乎!山川之感召多矣,余能无情哉?爰成文律,用宣行唱,编为三十首,投诸好事焉。”这篇《入蜀纪行诗序》是全唐诗中第一篇在题目中直接写有“入蜀诗”的诗序。

山川云雾里,游子几时还

  669年5月,王勃从长安出发,开启了他在四川大约三年的游历。
  离开长安后,王勃先是抵达长安西面的始平(古地名),想到自己从早到晚都在朝远离家乡远离都城的方向行进,前面路途遥遥,蜀道艰难,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诗人流露出了羁旅行役之感,发出了“客行朝复夕,无处是乡家”(《始平晚息》)的感慨。
  但苦闷的心情随着蜀地独特的山川风景发生了改变,对路远路险的担忧开始转变为对山川秀美的称赞。既然已离开京城,家乡也远去,何不放下心情慢慢欣赏山川美景?诗人以悠哉闲适的心态游历蜀地山川:“山川殊未已,行路方悠哉。”(《扶风昼届离京浸远》)
  散关(在今陕西宝鸡市西南),历史上的著名关隘,又称“大散关”,古时是南下入蜀的必经之路。此时的散关“关山凌旦开,石路无尘埃。”随着太阳的升起,关山慢慢呈现,石路一尘不染,道路也逐渐变得清晰,诗人顿觉神清气爽。“白马高谭去,青牛真气来。”诗人此时仿佛看到了道家仙人。“重门临巨壑,连栋起崇隈。即今扬策度,非是弃繻回。”蜀道山川雄伟壮阔,“临”可见蜀道的陡峭险危,令人头晕目眩;“起”则将人文景融入自然之景,景色由近及远。用险景勾勒出自己内心的慷慨激荡;“弃繻”指年少立大志,也是从戎之志。
  进入南郑县(今陕西汉中市南郑区)后,王勃一早伴着炊烟前行,傍晚在云关歇息。清风拂面,新月照水的自然风光,牧童归家、钓叟还家的山歌入耳。优美动人的暮景,令人陶醉。悠然自得的情境使诗人寂寞的游子之心得到了些许抚慰,发出了“客行无与晤,赖此释愁颜”(《长柳》)的感慨,孤身在外的忧愁不禁消释。
  但入蜀毕竟是被逼无奈的选择,短暂的心灵慰藉,并不能完全消除积郁心中的思乡思归之情。在普安(今四川剑阁县普安镇),王勃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江汉深无极,梁岷不可攀。山川云雾里,游子几时还。”(《普安建阴题壁》)“梁岷”即梁山与岷山。前两句直写蜀地的山高水深,在这样险峻的山川行走,让人不禁产生“山川云雾里”的错觉,发出“游子几时还”的感慨。

他乡遇故知,唱和抒情怀

  在蜀地旅居的近三年时间,王勃与九陇(今四川绵竹市)县令柳明和德阳县令宇文峤为代表的才高位下的官员,以及流落蜀地的卢照邻、薛华等文士意气相投,彼此以诚相待,视为知己。
  柳明,字太易,河东人。异地逢同乡,王勃既称赞柳明,又为自己和柳明流落在外,遭受种种不公而愤愤不平。碑文《绵州北亭群公宴序》《彭州九陇县龙怀寺碑》,记载了王勃与柳明一起饮酒作诗,谈玄论道,徜徉于自得之境,非常融洽。《春思赋》序文中“高谈胸怀颇泄愤”表达王勃对饱受摧残的苦闷。赋中化用“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句,自比屈原“受天地不平之气”,苦闷和感伤在胸中郁结,无处发泄,只好借助诗文略微安慰自己;而这些“不平之气”来源于那些达官贵人。《春思赋》既对自我前途有着美好的向往,又有因现实不如意而产生的苦闷,甚至怀疑自己的命运。
  “乃知两乡投分,林泉可攘袂而游;千里同心,烟霞可传檄而定。友人河南宇文峤,清虚君子;中山郎馀令,风流名士。”(《宇文德阳宅秋夜山亭宴序》)宇文峤是王勃在长安时期的密友,两人交情深厚,王勃称宇文峤为“清虚君子”。在宇文峤的宴席上,王勃碰到了“风流名士”郎馀令,突发王子猷、嵇康一样的雅兴,仿佛杯中泛着陶渊明的菊影,闪烁着汉阳潘岳花的光彩,金风玉露清秀宜人,别有意境,正是“冲矜于俗表,留逸契于人间”。
  第二年,也就是670年阳春三月,初唐四杰中的两杰卢照邻与王勃在曲水宴饮,两人赋诗唱和。卢照邻有诗《三月曲水宴得樽字》,王勃有《三月曲水宴得烟字》《上已浮江宴韵得趾字》与《上巳浮江宴韵得遥字》三首唱和。 在《三月曲水宴得烟字》中,王勃将宴会氛围渲染如仙宫,将与会众人比作群仙。在山水田园与友人觥筹交错,享受着蜀地秀丽清美的山川美景,恍然间犹如人间仙境。但随着夜幕降临,这种感觉渐渐远去,独留幽梦凉蝉,只是一场美梦的遗憾。
  在益州(今成都),王勃遇到了最亲密的朋友薛华(即薛曜,字曜华),薛华的祖父薛收是王勃祖父王通的弟子。此时的薛华正要返回长安,孤身漫游蜀中与友人再次相逢,却伴随着又一次的匆匆别离,王勃潸然泪下写了《重别薛华》,将送别中苦闷的情感宣泄而出。

才子居天府,愿展当仁笔

  远离家乡,远离政治中心带给正值青春的王勃或许是郁闷、思乡,但蜀地的壮丽景观却成就了一位伟大诗人。他在《益州德阳县善寂寺碑》序言中称:“下官弱植少徙,薄游多暇。薜萝人事,空馀江海之心;笔札神交,尚有渊云之气。相如谢病,访诗酒於临邛;邱也栖迟,听弦歌於单父。群公以道之存矣。思传记德之事;下官以文在兹乎?愿展当仁之笔。”称自己是“下官”“薄游”,看似自谦,接着列举自己的优势,王勃认为自己必须动笔创作,并且坚信自己可以超越古人,大有非我莫属的气概。
  作为一代才子,王勃自幼博览群书,对蜀地的历史文化相当了解。每到一处,蜀地的历史和现实、书中所记和亲见的景观交相辉映,使他产生微妙的感受,笔锋深入历史的底层,勾勒出一幅时空跨度极大的画面,具有深沉的沧桑之感。
  武担山,成都历史文化内涵极为丰富的名胜古迹,位于今成都北较场内。在《晚秋游武担山寺序》中,王勃列举了吴王葬于虎丘,秦始皇葬于骊山,霍去病墓前陈列的是祁连山景观,樗里子墓地竟是汉代长乐官所在之处等历史名胜的嬗变,将眼前的武担山置于后浪推前浪的历史长河之中,充满沧海变桑田的感慨。
  南北朝时期文学家庚信曾为建于北周的梓州慧义寺撰写碑文,王勃到梓州时,碑文依然完好无损。在《梓州慧义寺碑铭》中王勃写道:“扬子云之继马,人远乎哉?蔡伯喈之嗣张,吾知之矣。”他认为这像扬雄模拟司马相如、蔡邕继承张衡一样,形成了历史发展的链条。王勃勤奋写作,并令人将其作品刊刻于碑石。同时他又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碑石也会变得苍老。在《彭州九陇县龙怀寺碑》的结尾他写道:“吾生扰扰,写道遑遑;殷勤颂咏,惆怅津梁。投功翠碣,助化玄场;百年之后,苔鲜苍苍。”他预感自己的作品未来无法避免衰微。历史的变迁和人事的飘忽不定,使王勃这一时期的作品充满了雄浑而又苍凉的意境。
  旅居蜀地,王勃的散文风格发生了转变,进入了成熟阶段。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王勃说自己是为了赏景畅神而入蜀,按理说他应是无比享受该行程的。可是,他久滞蜀地之后,却将远游思归的凄苦心境显露无遗。
  咸亨二年(671年)6月,在蜀地旅居两年之久的王勃来到梓潼泛舟登山,山中的凄凉之景,牵动了作者的相思之情。“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山中》)因景生情,情景交融。悲滞的长江,无法送“我”回到家乡、回到从前。“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杯。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蜀中九日》)在“九月九日”“秋景”这样一个特殊时节,“我”与邵大震、卢照邻同游梓州玄武山,仕途失意作客他乡,自然涌出浓浓的思乡情。
  入蜀后,王勃的人生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由曾经对仕宦生活抱有积极乐观的态度变为“倦游”。“百年怀土望,千里倦游情。高低寻戍道,远近听泉声。涧叶才分色,山花不辨名。羁心何处尽,风急暮猿清。”(《麻平晚行》)描写乐山麻平异于中原的自然风光,流露出游玩山川之后的疲敝。看见山花也无心“辨名”。“羁心何处尽,风急暮猿清”直接表达思归念乡之情。如果说《麻平晚行》中王勃还在思考要不要“宦游”,那他的《圣泉宴》则是在对山水的描绘中直接表达了“酷嗜江海”的心境。“披襟乘石磴,列籍俯春泉。兰气熏山酌,松声韵野弦。影飘垂叶外,香度落花前。兴洽林塘晚,重岩起夕烟。”对仕宦根本不提,只从山水中寻求寄托。
  《江曲孤凫赋》以江曲孤凫自况,表示要忘记绝虑,不受人间利禄的引诱,顺应自然、听天由命。《涧底寒松赋》自比沉没于涧底的寒松,志远才高却不被所用,心中郁勃而化为不平之鸣,因为难有出头之日,内心非常苦闷。《慈竹赋》以慈竹生必向内、群居自守的特点,反衬自己深沉的“分兄弟于两乡,隔晨昏于万里”的乡关之思。《游山庙赋》用晋代阮籍“穷路之哭”典故,表达自己像阮籍一样,受到不平之遇,苦闷无处发泄,压抑彷徨,只好以游山玩水释放压力,寻求暂时的解脱。
  671年冬,王勃自蜀返京。在其短暂的二十六个春秋中,蜀中约三年的生活,让王勃远离宫廷,被蜀地山川的壮丽迷住,他以广阔而雄伟的自然山水题材作诗,抒发羁旅行役之情,如青峰明月一样自然,为初唐诗歌的转向带来了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