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曲靖市罗平县地下党培训旧址。

　　杨立芳老人（前排）与家人的合影。 （资料图）

　　2019年，杨立芳老人获得“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资料图）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刁明康 王秋萱 云南曲靖报道

　　1996年，烈士陵园的土被挖开了。
　　杨立芳杵着拐棍，颤巍巍地站在施工队外面。
　　她的手，从僵硬，慢慢开始抖动，再到不听使唤。眼睛也开始变得混浊。
　　终于，湿润的泥土底部露出灰色的瓦罐。她向前踉跄了一步，“学源啊”，悲怆的哀嚎响彻山谷。
　　这是杨立芳自1948年丈夫牺牲后，第一次放声大哭。
　　作为一个女人，一名儿媳，一位母亲，一个曾经为了革命事业舍生忘死的地下党员，她完成了丈夫交给她的使命，卸下了包袱——
　　那些躲在山谷中秘密进行的讨蒋行动、面对国民党反动派士兵刀枪剑戟架在家门口的威胁，以及组织妇女剪短发、放裹脚的过往，已在时光中悄然上色……
　　时间来到2021年。
　　阳光依旧。
　　102岁高龄的杨立芳坐在轮椅上，遥望远方。
　　远方，青山如黛，高楼耸立。
　　在党的坚强领导下，曾经落后贫穷的云南省曲靖市罗平县钟山乡，如今已成为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区交界地的一颗耀眼明星。

参加革命
家境殷实的富家子弟建立起地下党培训机构

　　2021年6月19日，钟山乡狗街村。
　　阳光很好。
　　刚刚从一场大病中恢复的杨立芳，穿着一件碎花外套，头戴红色毛帽，斜靠在轮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现在，她已经不能下地走动，大多数时候只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曾经，她也像前来探望她的人一样，健步如飞，甚至顶着月光，在密林中披荆斩棘，准确无误地将情报递到自己的丈夫——地下党员任学源手里。
　　1938年，拥有田亩、长工，家境殷实的钟山乡富家子弟任学源，在地下党员、罗平县板桥东胜小学教员刘浩的影响下，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钟山乡办起了8所民小、60所村小。
　　当时，年仅18岁的杨立芳，经老人介绍，与任学源喜结连理。
　　凭借教师身份和办学优势，任学源与同事秘密开展了三期地下党培训，270多名进步青年和地下党人士接受了进步思想和军事培训。
　　作为任学源的妻子，杨立芳成为妇女培训班的第一批学员。她在这里了解到了马克思主义和党的理念，心里埋下了革命的种子。
　　1940年，钟山乡建立起党支部，军事才能和文化过硬的任学源，被推选为支部书记。罗平县伪政府和驻军获悉后，以清除“异党”的名义，开始搜捕任学源等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中共云南省工委根据党中央“隐蔽精干、积蓄力量、长期埋伏、以待时机”的方针，命令任学源等同志转移到昆明。

地下工作
一边当家庭主妇一边为党秘密传递情报

　　由于上有老、下有小，当时刚生下二儿子的杨立芳，选择留在钟山乡照顾老人孩子，并在妇女中积极宣传进步思想。
　　她剪去长发，留起新式发型，放开裹脚布。在她的号召下，钟山乡曾因缠足裹小脚足不出户的妇女们，开始大面积抛旧习、剪裹脚。
　　1944年，日军占领贵州独山。中共云南省工委命令任学源、朱希敏等同志返回钟山乡建立游击根据地，广泛宣传动员全乡人民购买枪支弹药，为抗日和反蒋武装斗争做好准备。
　　不到两年时间，任学源等人便组建了一支400余人的武装游击队伍，经过民主选举，推选任学源任钟山乡乡长。
　　眼见任学源等人发展得越来越好，国民党罗平县伪政权再一次坐不住了。
　　1947年10月，国民党罗平县伪政权派出常备队和地霸武装300多人，进犯钟山乡，点名要抓捕任学源。
　　这一情报被我党掌握后，迅速派人从罗平县城快马加鞭传到钟山乡杨立芳手里。此时，她的丈夫任学源正带着游击队在山里整训。
　　杨立芳来不及思考，顶着月光，连夜带着情报上山寻找丈夫。因不知丈夫在哪里，她翻山越岭找了8个村庄。
　　当晚，将情报准确传递后，杨立芳又迅速下山。她的孙女任国玲说，奶奶告诉她，当晚还没到家，远远就看见国民党士兵排成一溜立在家门口，“刺刀亮晃晃的，前门架了一挺机枪。后门处也架了一挺机枪，阵仗确实吓人”。
　　家中都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杨立芳心里很紧张，“敌人万一抓不着任学源，要对妇女老幼动手怎么办？”
　　好在，获得情报的任学源迅速带领游击队从外围包围了国民党士兵。双方对峙20余天后，敌人迫于压力，无奈收兵。
　　杨立芳的二儿子，当时已八九岁的任维波回忆起一个细节：当时，有几名国民党士兵在家中的堂屋内烤火、擦枪。拉枪栓时，一颗子弹蹦进了火坑，吓得几人将火坑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说，万一子弹响了，今天就出不去了，游击队肯定要打下山来……”

“送郎参军”
丈夫在战斗中牺牲她毅然入党继续参加战斗

　　在与敌人的常年周旋中，任学源、杨立芳的家，逐渐成为钟山乡革命根据地的一个秘密据点。
　　据杨立芳的小儿子任维兴回忆，那时候，父亲干革命，母亲便在家中做好后勤工作，有时候是三五人来家中开会，最多时有几十人同时在家中吃饭。
　　好在爷爷辈前些年通过搞马匹运输，攒下些田亩和家产。人多时，母亲就组织村里的妇女一起蒸玉米饭、煮土豆南瓜，偶尔也会宰一头猪打打牙祭。吃完饭，母亲还会与妇女们一道，买布匹给游击队做布鞋，缝制粮袋。
　　平常，任学源与同事在家中开会，杨立芳就负责放哨，有陌生人来，咳嗽三声作为提醒。
　　孙女任国玲还记得奶奶讲过的一个故事，有一次，爷爷任学源和同事在二楼商量部署工作，奶奶在厨房做饭，吩咐当时十一二岁的姑婆任学珍负责放哨。
　　任学珍坐在楼梯间快睡着了，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于是使劲咳嗽三声。楼上的任学源与同事迅速躲得没了踪影。等杨立芳端着饭菜上了楼，才发现是自己的脚步声让小妹误以为来了敌人。
　　1948年4月，升任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七大队队长的任学源，带领部队前往越南整训，准备正式投入解放战争。
　　任国玲说，奶奶杨立芳告诉她，临离开时，任学源对奶奶说：“杨立芳，我这一走，这个家就算没了，麻烦你把孩子老人照顾好。”
　　杨立芳既担心、不舍，又为丈夫的家国情怀所感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晓得流泪，然后默默把佩枪递给他，送他出门。”
　　此后，思念丈夫时，杨立芳会唱起当地的一首歌曲，叫《送郎参军》。
　　她不知道，这是她与丈夫的最后一面。
　　6个月后，从越南整训回来的任学源，在返回罗平途中，于曲靖师宗县遭遇敌人埋伏，壮烈牺牲。
　　得到消息的杨立芳悲痛欲绝，她牵着两个儿子，背起小儿子，找到地委领导，态度坚决地说：“丈夫倒下了，我要接替他继续战斗！”
　　同年11月，杨立芳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

完成使命
见到丈夫遗骸痛哭获颁纪念章久久不愿取下

　　在儿子们眼里，自此之后，杨立芳再也没有哭过。她除了完成党组织交办的任务，还用勤劳的双手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
　　直到1996年。
　　这一年，罗平县新建烈士陵园，需要挪动烈士遗骸。
　　那天早上，杨立芳早早杵着拐棍，颤巍巍地站在施工队外面守候。此时，她已是76岁的老人。
　　终于，湿润的泥土底部露出灰色的瓦罐。她向前踉跄了一步，“学源啊”，悲怆的哀嚎响彻山谷。
　　这是她近50年来的第一次放声大哭。
　　2019年，杨立芳老人获得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儿子说，当天，母亲高兴得像个小孩，戴在脖子上的纪念章久久不愿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