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麦岭苏东坡摩崖题记。
潘沧桑馆长接受记者采访。
闲适得意之地 浙江杭州 老杭州人都知道,西湖景区沿三台山往灵隐天竺方向,有一座山岭,这里因种大麦而得名“大麦岭”。古时文人游湖后再去天竺,必经此路。
拾阶而上,围栏之旁,伫立着“浙江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旁边有一座字迹已经模糊的石刻,仔细辨别,依稀可见“苏轼、王瑜、杨杰、张璹同游天竺,过麦岭”几个大字。这是北宋元祐年间,苏轼第二次到杭州任太守时留下的“到此一游”,也是目前杭州城内唯一可信的苏轼题记原物。
苏轼曾于熙宁年间和元祐年间,两至杭州为官。第一次仕杭,他担任通判一职,并无实权,将一腔热情倾注于山水之间。第二次仕杭,他励精图治,成为一名“工作狂”,为杭州百姓干了不少好事。
2月上旬,在烟雨蒙蒙的西湖边上,浙江省文物局原副局长、西湖申遗专家组组长陈文锦,西湖博物馆总馆馆长潘沧桑,杭州市苏东坡文化研究会发起人谌卫军向我们讲述了这位北宋文豪与杭州的两段情缘。
杭州与苏轼,他们有幸互相遇见了彼此。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徐语杨刘可欣邓景轩
杭州摄影报道
王安石变法,苏轼对一部分政策是极度不认可的。王安石让御史参了苏轼的过失,无奈之下,苏轼便自请外放,避开朝政争端。熙宁四年,苏轼至杭州任通判,他的上级是太守陈襄。通判一职,虽然也是州府长官,但主要负责一州之内粮运、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并无实际大权。幸运的是,苏轼与陈襄两人政见相合,一见如故,和谐的“上班氛围”,也是苏轼这次任职杭州时惬意自如的原因之一。
彼时的苏轼是幸运的。虽有苦闷,但美妻在旁,次子苏迨刚出生不久,家庭和美,同僚朋友众多,杭州繁华的风景浸润着他的身心。
“人人只识得黄州惠州与儋州,但在苏轼人生两次重大的转折点上,他都遇见了杭州。”潘沧桑说。
此间,出任杭州的苏轼留下了无数美篇。今天我们熟知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诸句,皆作于此时。
目前可考的,是东坡词也始作于杭州。“苏轼第一次写词,是他第一次到任杭州时,这说明他在这里的生活,是非常惬意舒适的。”潘沧桑说。
词乃小道、“诗余”,虽然如今宋代文学以词称颂,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北宋士子心中,词是文人间的游戏,仕途大道,无人以词闻名,因此乃有“奉旨填词”的柳永,凡有井水处,皆歌柳词。正因如此,没有些闲情雅趣,谁去写词?
在杭州期间,苏轼作词约40首,正式登上了北宋词坛。彼时已经名震文坛的苏轼哪怕只是初尝词作,但也展示出以诗入词的老道与境界的广阔,为后期密州、黄州等文学巅峰奠定了极高的基调。此后余生,颠沛流离,每一个或得意或失意的时期,总有一首词能抒东坡怀,慰今人意。
杭州的山水皆柔软。山不高,尤为平易近人,水至清,特别沁人心脾。苏轼行走在西湖之畔,衔觞赋诗,登山漫游,访古刹、览山河,处处皆可入于诗情文章。文豪大才遇上如此胜景,才有如今的成就。
融儒释道于一体的苏轼,尤爱与方外之士结交。史载,苏轼初到杭州不久,便去了孤山游览,访惠勤和尚,并留下诗作《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
由此之故,苏轼总说自己与杭州前世就结下了缘分。潘沧桑讲述了一个流传于杭州民间的传闻。一次,苏轼与朋友游览寿星寺,两人刚进寺院,苏轼就停下了脚步,说道:“我是生平第一次走进这里,为何总觉得这里的样子如此熟悉?好像在此生活过。”他走到一处台阶前便同友人说:“若我没记错,这里当有92级台阶。”两人一数,果然如此。
苏轼诗作《送襄阳从事李友谅归钱塘》云:“居杭积五岁,自意本杭人”。苏轼前后一共在杭州工作约五载,按他与杭州本已结缘的想法,他前世今生早已是杭州人。
离开杭州后,苏轼到任密州,词风为之一变,既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感叹,也有“左牵黄、右擎苍”的磅礴。湖州一行,最是痛心。乌台诗案爆发,苏轼回京经受苦难折磨三月,才被押解至黄州,经历了绝望,重新拾起人生脉络,三咏赤壁,豪情壮志不减。
庙堂之上,政局翻云覆雨。重回开封的苏轼从六品一路升至三品。元祐四年,苏轼第二次到杭州任职,这一次,他是带着宏图抱负来的。他对这里的山与水爱得深沉,他决定要为杭州留下点什么。
“两年的日日夜夜,他基本都工作在西湖边上。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时期他在杭州的游览大大减少。我总感觉,他似乎知道什么,所以迫不及待想为杭州留下点什么。”一生致力于西湖文化研究的陈文锦感叹道。
西湖淤塞,不仅破坏了山水风光,更严重影响了湖岸两边百姓生活。陈文锦认为,苏轼是一个有实干精神的人,尤其善于解决实际问题。例如西湖淤泥堆积,他变废为宝,直接在此基础上修建了苏堤。
“北宋即便科技水平发达,但也远不能像今日兴修工程一般,有这么多机器。那时都是靠人一砖一石建成的,堤坝如何才能稳固,中间大有门道,非常复杂。苏轼当时请教了很多专家,他自己是真的懂水利的。”陈文锦说。
此时,苏轼宛若工作狂,将自己的绝大部分时间投入到了杭州城的治理之中,除了疏浚西湖兴修苏堤外,他还解决了杭州城河道淤塞、疫病传染等诸多问题。
虽然苏轼第二次到任杭州的时间不足两年,但对于杭州百姓而言,意义确实远高于第一次。杭州百姓家中人人都有东坡画卷,吃饭前必祝祷。苏轼离任后,杭州人为他修建生祠祈福,可见爱戴之深。
“苏轼很聪明、务实,对待问题有自己独特的解决办法,从不说空话大话。”潘沧桑说,大约在20多年前,杭州慧因高丽寺出土了一尊石像,有学者认为,这是苏轼像,由此牵连出一段北宋年间的传奇佳话。
为了治理西湖,苏轼命工匠们挖掘慧因高丽寺旁赤山的硬土来筑湖堤。这个提议,遭到了僧人们的强烈反对,理由是:赤山乃风水宝地,挖土必遭祸患。僧人们跪了一地,纷纷问道:“若上天降祸,谁来承担?”苏轼听闻后,直奔现场,并告诉僧人:“这件事由我而起,若真的有灾祸,就冲我来。我可以做你们的护法,保佑这一方宁静。”
潘沧桑解读道,虽然只是流传于坊间的传闻,但在慧因高丽寺出土那尊石像后,杭州百姓都愿意相信,那就是苏轼的石像。“这足以说明,千年以前的北宋到千年以后的如今,杭州百姓一如既往爱戴着苏轼这位‘老市长’。”
两年不到,苏轼就匆匆离别了杭州。奉诏回京后,他迎来了人生的最高峰,任吏部尚书一职,离当朝宰相仅一步之遥。有人概括苏轼仕途:一生与宰相无缘,到处有西湖作伴。离开杭州后,他把西湖治理的经验带到他任职的每一处,扬州、惠州皆有西湖,似乎在完成他与杭州的未了情。
在杭州苏东坡纪念馆完成采访后,记者遇见一群孩子前来研学参观。行至东坡雕像前,领队的老师向孩子们问道:“谁先来和咱们‘老市长’合影?”孩子们一拥而上。如今杭州,人人都称呼苏东坡为“老市长”。
初仕杭州,苏轼幸有杭州;再仕杭州,杭州幸有东坡。
(感谢杭州苏东坡文化研究会、杭州西湖博物馆总馆对本文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