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耘花
天边翻卷着厚重的云层,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山把头伸进云雾里呼吸,青绿色的大渡河水急急忙忙地赶路,河谷地带狰狞交错的乱石似乎还残留着丰水季节的气息。这里,是峨边彝族自治县,我梦里时常出现的地方。
车驶进县城的时候,儿子问我以前读书的小学在哪里。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毕竟我只在这里读过一年书,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六岁那年,镇里的小学不收我,说要满七岁才能读一年级,爸妈便送我去大舅厂里的子弟校借读。大舅工作的厂子,就在峨边。
那个时候去峨边,要坐三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每次火车进隧道时,一股冷风就从车窗刮进来,整个车厢猛然间暗下来,只听得到车轮转动时发出的巨大哐当声。火车在大山的肚子里穿行,明明暗暗间,车厢里的人更能吸引我的注意。我的目光被同一车厢的彝族同胞领口、袖口的五彩绣线吸引。
我生活的地方,叫作东风木材厂,厂区和县城隔着一条汹涌的大渡河。厂子很大,礼堂、食堂、公共浴室、商店、学校应有尽有,完全可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周末的时候,大舅带我们去逛过几次峨边县城。从厂区到县城,需要通过一条铺着木板的吊桥,那些木板有缝隙,我总怕自己一脚踩空掉进大渡河。县城不大,像根烟杆一样狭长,街道上,有很多当地人牵着牛羊赶集,天上一阵一阵飞过鸟群,“幸运”的人会被从天而降的鸟屎攻击——比如我。
一年后,爸爸妈妈把我接回了家,我再也没有去过峨边,但我时常会想起学校背后那座高耸的大山,想起那些盘旋在天空中的鹰。后来听大舅说,因为国家禁止砍伐天然林,他们厂子二十多年前就停产了,曾经红火的厂区早已不是多年前的样子。他们退休后选择了离开,多年不曾回去。
峨边,定格了我学生时代的开端,成为我检索记忆时一个恒定的坐标。然而多年后,站在大渡河畔,我很难捡拾起记忆中的石头。县城并不新,高楼大厦没几幢,大多是有些年头的六七层建筑,但街道很干净,临河的栈道旁绿树浓荫,三角梅肆意绽放。在“记忆峨边”一条街,一组组造型独特的艺术墙景记录了峨边的历史,也述说着“一步千年”的发展故事。
我拍了几张照片用微信发给大舅,问他知不知道以前的东风木材厂在哪儿。“听说以前的厂址现在叫东风新城,是一片新开发的小区。”看着大舅的回复,再看一眼身旁的居民小区砖红色外墙上几个金色的大字——“东风新城·凤凰半岛”,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我此刻所站的位置,就是曾经的东风木材厂,我们的车刚刚驶过的那座大桥,曾经就是让儿时的我恐惧的晃悠悠的吊桥!印象中泾渭分明的厂区与城区,如今已然毫无芥蒂地融在了一起。
我们住的民宿坐落在一片青翠的山峦间,周围是颇具彝族风情的村寨。民宿的服务员都是附近的村民,每次见到我们,都会面带微笑地用彝语和汉语问好。民宿经理说,村里的房子都是政府帮忙建的。薄薄的雨雾中,黄墙红瓦的彝家新寨错落有致地伫立在青翠的山间,更高处则耸立着学校的新教学楼,如果是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里一定更美。
其实这次我们是为了峨边的黑竹沟景区而来,但连续的阴雨,让我们不得不取消了行程。开车离开峨边的时候,正是雾蒙蒙、雨绵绵的时候。留下点遗憾也好,给了我一个再来峨边的理由。如今的峨边,既通高速公路,也通高铁。我想,下一次我要揣上儿时的回忆,坐高铁去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