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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宾一代又一代人接力守护

华西都市报2023-09-18 02:05:17.0特别报道

  古城墙上的文明门城楼,有着“万里长江第一门”的美誉。

宜宾市南溪区,长江、古城墙、城市,融合在一起。

雨后,南溪古城墙的两代守护人陈勇(左)和张海海行走在城墙边。

古城墙边的理发师。

在古城墙边休闲的人们。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罗暄 伍雪梅 伍勇 杜卓滨 摄影报道

  长江沿线省市的1800余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承载、传承着长江流域千年文脉。
  位于四川省宜宾市南溪区长江边的一段古城墙,是长江上游迄今保存最为完整的古代城池防御工事,也是流传了千余年的“长江活文化”。文物保护修复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延续和保护南溪的古城墙,便成为当地一代又一代“守护人”的共同责任。
  7月,川南进入雨季汛期。每到雨后的清晨,陈勇和张海海几乎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长江边,围着心中牵挂的古城墙走走看看。4个月前,“70后”的陈勇卸下南溪区文物管理所所长一职,到南溪朱德旧居陈列馆任馆长,但多年养成“去老城墙看看”的习惯一时还无法改掉。接任南溪区文物管理所所长一职的是“80后”的张海海,他有着和陈勇同样的习惯,是源于工作的职责和刻在骨子里对家乡的热爱。在南溪土生土长的两人,先后从前辈手中接过守护古城墙的“接力棒”。他们的共同心愿,是守护和传承好长江边的古城墙,让中华文明之花永久绽放!
  南溪县城,始名“奋戎”城,始建于唐禧宗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当时县城所在地又称“仙源坝”。南溪城墙,初为土城墙,到明天顺年间(1457年—1464年)始筑石城墙。如今,城墙、城基保存较为完整的约1100米长的临江古城墙,在中华文明的灿烂星河中熠熠生辉。南溪城墙为研究我国古代城池防御工事、水利防洪设施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连接古城墙之一的“文明门”城楼,更是有着“万里长江第一门”之美誉,是古城南溪的象征。2013年,南溪古城墙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父子“交接棒”
让子子孙孙能够知道城墙历史

  陈勇在南溪从事与文物、文化相关的工作已有18年,特别是担任第四任南溪区文物管理所所长这几年,他更是深知自己肩负古城墙守护的重要使命。
  谭永章、王荫泽、颜灵,陈勇接受采访时提到自己非常尊敬的三位前辈(任)所长。从20世纪80年代末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后,各地才正式成立文物管理所。从“接棒”文物保护开始,正是他们一代代传承着对南溪城墙的守护责任。尤其是第三任所长颜灵,截至2021年退休,已经从事文物(文化)保护工作超过40年,南溪古城墙的“省保”“国保”都是在其任上牵头组织申报成功的。
  父辈的耳濡目染也是让陈勇当上城墙守护人的重要原因。他的父亲陈志荣曾是原南溪县文化馆的副馆长兼文管员,是文化系统的老人,也是上一辈古城墙的守护人。父亲在世时对古城墙的守护和嘱托,让陈勇记忆深刻。守护传承好古城墙,让后人能够知道历史,从小就融入了他的生活。
  对古城墙修复和保护就是父亲的工作,父亲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也一直影响着陈勇。那时陈勇经常去父亲办公室“蹭”书看,特别是关于古城墙的战争故事和英雄人物的书。陈勇口中津津乐道的四川土司奢崇明叛乱之战,讲的就是明朝天启年间奢崇明起兵反叛朝廷,攻陷南溪,致使城墙遭受极大破坏,知县王硕辅举家自杀殉国的壮烈故事,“看着这些印记斑驳的古城墙,有时眼前就会浮现出古战场上厮杀的激烈场面。”
  让陈勇等南溪人感到特别骄傲的是,南溪还与我们敬爱的朱德元帅有关。1916年初,朱德随蔡锷将军入川护国讨袁,战争结束后率部驻防泸州、南溪一带,曾在位于县城官仓街的陈家大院(今南溪朱德旧居)居住。在南溪6年的学习生活中,朱德思想发生极大转变,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1922年5月,朱德毅然摆脱了旧军队的羁绊,从南溪城墙的“文明门”码头出发,远赴欧洲寻找革命真理,1922年11月他在德国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得水运之利,近代南溪经济文化得到较快发展,涌现出了一些在省内甚至全国都有一定影响力的历史人物,如被称为四川引进碑学第一人的“字妖”包弼臣、甘于守贫的清官曾继光等,以及清末民初“川南文豪”钟致和、“五粮液”创始人邓子均等。他们奠定了南溪城市的文化底色:“诗书江城,文酒仙乡”。
  电影《自古英雄出少年》在南溪古城墙拍摄取景时,陈勇仅有七八岁。当时,父亲做的是电影备案、接洽等工作。在拍摄河边打斗那一幕时,陈勇和伙伴们还偷着在古城墙下“追星”。电影《草莽英雄》在“文明门”城楼拍摄时,很多当地人还去当了群众演员。
  陈勇告诉记者,从1982年以来,先后有不少电影制片厂、电视制作中心在此取景,拍摄过《自古英雄出少年》《镖王》《草莽英雄》《九根毛》《大鸿米店》《青年刘伯承》《我的法兰西岁月》《三峡恋》《雾柳镇》《热血码头》等10余部电影、电视剧,在全国很多报刊、画报上都刊登过有关文明门城楼的文章和图片。这些流传至今的经典影视作品,也成为南溪响当当的“文化名片”。

哥俩“交接棒”
城墙的修缮保护工作得以延续

  7月19日清晨,前一夜的雷阵雨让陈勇和张海海几乎都没有了睡意。早上6点多,两人不约而同来到长江边,绕着古城墙走一圈,看看雷雨天气是否影响到古城墙的安全。
  一大早,记者随着陈勇的脚步,从古城墙西面起点出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往东面步行。他说,自己喜欢沿着长江上游方向往下走,这样绕着古城墙来回走一圈,约2.2公里的长度,差不多要走半个小时。“哟,勇哥,你也来走一圈啊!”“就是,习惯了,一下了雨就想来走走看看。对了,文明门城楼的修缮进展如何了?”“放心!前些天区委才召开了初步设计方案汇报交流会,修缮计划资金也已落实到位,一切都在稳步推进。”
  采访当日,记者和陈勇步行至文明门时,恰好遇见了同样前来察看城墙安全的张海海。互相寒暄之后,两人开始边走边聊。
  两人是多年的同事、哥们儿,这些年也一起守护着南溪古城墙。在陈勇担任文管所所长期间,他参与了文明门城楼保护性修缮的方案编制和资金申请等前期工作。如今,接任所长一职的张海海,正按照此前陈勇交接的工作(计划),继续开展城墙的修缮保护工作。
  文明门城楼处于古城墙的中轴位,始建于明正德年间,清乾隆二十九年(公元1764年)重修,重檐歇山顶,抬梁式砖木结构,一楼一底。城楼两侧设台基、山门。楼内设各式寿字花窗、花格灯龙锦通体隔扇门;屋面覆小青瓦,檐下施滴水;正脊塑二龙戏珠、灵芝彩云;戗脊饰仙人、狻猊等脊兽。整个建筑翼角高翘、曲线优美、不落俗套,融汇了官式与民间造法。楼前有上世纪40年代由县人集资修建的5台64级石阶码头与之相连,使城楼更加巍峨壮观、气度非凡。
  三百多年前,南溪知县王大骐曾登上文明门城楼,写下了气势恢宏的《登城》诗一首,其中“身坐落霞思不浅,晚风岸泊楚江船”所描绘的,正是在轻盈如梦的黄昏里欣赏无边江景的闲适意境,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由于年久失修,目前文明门暂未对游人开放。但在不久的将来,大家都可以登上修缮后的文明门城楼,真切感受古人凭栏远眺的惬意与豁达!”张海海透露,2023年至2025年,拟完成南溪城墙——文明门城墙城楼修缮项目,这也是南溪古城历史文化风貌改造提升项目的重要部分,也是他现在的主要工作之一。
  古城墙是张海海从小上学的“必经之路”。张海海说,他的上学路其实不必经过古城墙,但是为了好玩,他和同学们放学后时常绕道爬古城楼玩耍,爬爬城楼、躲在城墙上歇凉、扔下书包去踩水等,围绕古城墙的儿时记忆,挥之不去。长大后,他的工作职责也是守护古城墙,这让他更深有感触:“我们守护的不是一座没有言语的石头城墙,我们守护的,是一代又一代人铭刻在骨子里的乡愁与记忆!”

历史“交接棒”
就是留住它原有的“样子”

  岁月无声,潮落潮涨。战争、水患,时常威胁和破坏着脆弱的古城墙。记者看到,平均高度约6米的古城墙历经岁月沧桑,由一块块大小不一、横竖堆砌的石头构成,石头上风化的痕迹和生长在石头缝间的小草大树,是城墙历经岁月沉淀的历史见证。陈勇解释说,这与当时城墙的建造工艺分不开,“古人用糯米浆灌浆加固,作为城墙石头间的黏合剂,让城墙更加稳固。一直以来,石缝里的糯米浆长期滋养着这些树木,所以它们长势喜人。”
  在陈勇的守护记忆中,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担心:春夏季怕雷雨狂风天气,担心大风大雨会导致树木倒伏,从而引发城墙墙体被树根带垮的隐患;秋冬季怕火,担心火患会影响木结构城楼建筑的安全。
  可即使再小心,古城墙也不免受到自然灾害的影响。陈勇还清楚记得,他在任期间古城墙“受伤”最严重的一次是2020年夏天,前一晚的狂风暴雨和雷电肆虐后,他一早去查看就发现古城墙上两棵有几十年树龄的大树被吹倒了,但幸运的是坚固的古城墙没有被“带垮”。当时,为了古城墙的稳固性,文物部门也曾考虑过把树木大规模整体移植,“可是,没有了树木滋生的古城墙,就没有了历史的痕迹和沧桑。我们不能因为图省事,就放弃历史的见证,应尽可能地把树保留下来,多加强巡查和修缮,才是最好的保护。”陈勇说,每年区文物管理所都会聘请专业的园林公司统一对树木进行修枝去叶,特别是对有重大安全隐患的树木和墙体实施重点“照顾”,“从2023年起,我们拟启动南溪城墙抢险排危项目,对城墙全段约216棵树木是否危害墙体进行‘把脉’,确认构成严重安全隐患的,该移植的移植,该砍掉的砍掉,全力保证城墙的安全!”
  当记者问及有没有对古城墙本体及地下进行考古、勘探等工作时,陈勇、张海海两人的回答出奇一致:在现有技术无法有效支撑应对城墙地下考古,同时还会伴生各种无法预料的突发情况之下,对它最好的保护,就是守护好它原有的样子!

文化“交接棒”
是留给下一代的文化自信

  我国古代以“得水为上”“沿河设城”作为城址选择的通则。长江作为中国第一大江河,无论是其长度、流域面积还是水量,都是其他河流无法企及的,这就为沿江城市的形成与发展打下了基础,南溪古城也不例外。
  白驹过隙,光阴似箭——对于南溪人来说,古城墙是每一个人生活中的记忆。一提到长江边的古城墙,南溪人如数家珍。一代接一代人的传承,古城墙不仅赋予了南溪人与生俱来的文化自信,更养成了这座城市大气、包容的人文性格。
  宜宾市南溪区史志研究学会理事长涂安华认为,南溪古城墙从最初修筑于唐代的土城墙、只具有单一军事性质的“奋戎城”,过渡到宋代县域治所的迁入,成为市民的主要生活空间,从而实现和促进了由过去单一军事性质的“城”向多功能“城”与“市”合而为一的“城市”衍生转换。一座集政治、军事、商贸、文化、娱乐、消费于一体的多功能中心城市,历经宋、元、明、清、民国直至当代,承载着诸多历史变迁,风雨兼程一路走来。一座城市的发展史,也是一部文化史。因此,南溪应汲取古人智慧,珍视文化遗产,充分利用“临水而建,因水而兴”的地域优势,把南溪水城建设得更加美好。
  据资料显示,为了更好地留住它原有的样子,不管是主管部门,还是南溪市民,都在无形中守护着古城墙。近几十年来,除了维护工作外,南溪区更是花足心思对古城墙进行集中修缮保护。早在1976年至1988年,南溪便投入3.45万元,对文明门城楼进行了维修加固和环境整治,这也是有记录的第一次对沿江古建筑进行集中修缮。随后这些年,南溪多次对城墙、城楼进行集中修缮保护。
  在下大功夫保护好、传承好古城墙和特有的长江文化的同时,今年7月起,南溪区通过南溪城墙保护利用方案的编制与实施,增强南溪古城活力,探寻文旅发展的新方向。如今,这些屹立千年、“跨越”时空的古老资源,正成为长江上游文化传承、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新动能、新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