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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祠墓柏森森龙门长吊史圣魂(上)

华西都市报2021-06-28 02:41:44.0阅微堂

司马迁祠墓。资料照片

司马迁画像。

韩城党家村内的门楣刻字“耕读第”。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源于青藏高原的黄河,自内蒙古河口镇始,急转南下,将黄土高原撕成两半后,沿晋陕大峡谷一路狂奔,直至峡口最南端龙门,在此“激浪三千尺,平地一声雷”。《尚书·禹贡》云,此地“两岸皆断山绝壁,相对如门,惟神龙可越,故曰龙门。”龙门东为山西河津,西则是陕西韩城。
  相传夏禹“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在此凿山断崖,引黄导流,历十三年而驯服洪水,使天地平成。公元前145年,“史圣”司马迁生于龙门,即今陕西韩城嵬东乡。这位一生多惊涛骇浪的龙门才子,终以残缺之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仰仰乎司马,郁郁乎成风。自西汉至今,在黄河西岸的龙门故地,对一代“史圣”的追思仰慕之风,绵延两千余载;因司马迁而兴盛的尊师重教、诗书传家之风,润至深山,流遍乡野;“解状盛区”“户尽可封”的文史之乡,好德仁义、两袖清风者辈出,正如司马迁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公为河山增其光,河山为公留其彩。高考前夕,记者来到“士风醇茂”之地韩城,访龙门余泽,寻司马遗风。

文章旷代功追尼父

  司马庙中柏森森,龙门长吊史圣魂。
  在韩城东南方向的高岗上,司马迁祠墓西枕梁山,巍巍耸立。东面,一线黄河接天而去;南方,春秋时秦晋大战的韩原古战场悄然无声,悠悠魏长城隐没其间。
  韩城人,不将这里称祠称墓,而是唤作司马庙。概言之,龙门故地,以神灵之待遇,供奉司马迁。
  西晋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太守殷济“瞻仰遗文,大其功德,遂建石室、立碑、树垣”。此后,司马迁祠墓香火绵延,已历经1700多年。
  沿着司马古道,我们开始了瞻仰之旅。古道长300多米,以巨石筑路,行走其上,足下厚重,身沐沧桑。
  据韩城市志记载,古道始建于春秋时期,因地处沟通芝川河谷和韩原的坡上,又名“韩奕坡”。司马迁祠墓建成后,当地人渐渐将这里改称司马坡、司马古道。北宋年间,后人以巨石铺筑,为瞻仰司马魂时“晴天不扬尘,雨天不带泥”。
  “司马迁曾在《史记·孔子世家》中,专门引用《诗经》之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来赞美孔子。”讲解员杨萌萌指着古道边的木牌坊介绍说,“两千多年后的上世纪40年代,在这块立于清康熙年间的木牌坊上,韩城人为司马迁题写了‘高山仰止’四个字,以显追思之风。”
  穿过木牌坊,步入朝神道,再往前,便是九十九级台阶,此为清康熙年间,韩城县令翟世琪和当地民众捐钱捐物,耗时数载修筑而成,在当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中国封建社会,九乃数之极,多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所用,民间修庙建祠时不可僭越。“太史故里的老百姓,敢于藐视皇权,修九十九级台阶,显然含有更高更上的意思。”韩城历史文化研究专家秦忠明说,“就是要晓喻世人,司马迁隐忍苟活,肠一日而九回,历百折而不挠,前后历经十余年完成《史记》,书写了华夏文明3000多年的历史,是位居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顶峰的巨人。”
  献殿的砖龛之上,塑于北宋宣和七年的司马迁泥塑像着红袍,扶玉带,昂首而北顾,双眼望向了他曾经深深牵挂忧虑的地方——正是在北方大漠深处的匈奴王廷腹地,李广之孙少将李陵率五千步兵,深践戎马之地,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与三万匈奴精骑血战十余日,匈奴不胜,恐慌之下倾八万之众合力围攻,李陵孤军转斗千里,矢尽道穷而救兵不至,遂兵败被俘。
  这场发生于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的汉匈大战,成为司马迁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因为替李陵慷慨辩护,时年40多岁的司马迁身陷囹圄,于天汉三年被施以最极之腐刑。
  “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在力透纸背、字字是血的《报任安书中》,司马迁道明自己之所以未就死而就刑,皆因父亲司马谈未竟之业《史记》,“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龙门有灵秀,钟毓人中龙。学殖空前富,文章旷代雄。怜才膺斧钺,吐气作霓虹。功业追尼父,千秋太史公。”上世纪50年代,郭沫若先生不远千里,到韩城瞻仰司马迁祠墓,写下了这首五言律诗,碑刻字迹至今仍清晰可见。
  寝殿之后,便是司马迁墓冢,冢上长有千年古柏一株,树干自坟出而分五枝,朝向远方的黄河。正如明代李因笃所诗:“尚余古柏风霜苦,空对长河日月深。”
  墓冢整体呈穹庐顶形,四周裹砖上雕有八卦图案,意在颂扬《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龙门长吊千秋史圣

  “历代以来,龙门故地对司马迁的追仰,最直观的表现,一是修墓刻碑,比如单是有碑文记录的,自宋至清大大小小的修建就有17次,历次修缮多为韩城地方官和民众集资出力,如明万历年间,进士出身的韩城人张士佩,捐司马坡下水田五亩两分,募人一边替太史公守坟,一边耕作。苦心经营30年后,用积攒所得为司马迁修殿三间。”秦忠明说,“另一个直观表现,就是绵延千载的民间祭祀。”
  从北宋年间起,韩城民间就有了盛大的司马迁庙会,至明万历年间,司马迁庙会祭仪便升格至正祀(祭孔)级别。而早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时期,韩城民间就开始在清明节祭祀司马迁,但氛围并非凄凄惨惨“欲断魂”之感,相反却是敲锣打鼓,热闹非凡!这在司马迁后裔所在的徐村尤为明显。
  徐村之“徐”,喻司马迁残余之两脉后人,也有“延续”之意。相传徐村现有的同、冯两姓,均为司马迁后裔,为避官家耳目,族人将“司”“马”二字添加笔画后改姓同、冯。
  徐村祭奠司马迁,要唱“跑台子戏”:清明前一夜,先在村西临时搭台唱戏。黎明时分,突然之间鼓乐全停,灯光齐灭,演员不卸妆,直奔村内九郎庙;村民拆舞台,装道具,随演员狂奔,生角背着旦角跑,成人抱着小孩追,履失不找,冠掉不拾。九郎庙正台上的乐班见演员跑来,猛然间大戏开锣,鼓乐震天。
  如此别开生面的祭奠,概为纪念《史记》问世。相传汉宣帝年间,同、冯两姓之人在清明之夜,偷偷为先祖司马迁唱上坟戏,突然听说京城大批人马直奔徐村而来,众人以为又要兴师问罪,仓皇逃散。下了坡才知,原是汉宣帝采纳了司马迁外孙杨恽之奏请,同意《史记》面世。大祸转为大福,大悲实为大喜,两姓人随即在坡下重搭戏台,鸣锣庆祝。
  “别人清明泪涟涟,徐村清明胜过年”。清明连唱三天三夜跑台子戏,就这样在悲喜交加中留传两千余载。2006年起,韩城市人民政府开始主办每年一届的“祭祀史圣司马迁大典”;2014年,徐村司马迁民间祭祀,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文脉日昌深入骨血

  大象山,有道十八弯,茂林密其巅;尽览南川与北原,东望黄河一线天。
  位于韩城西北部的象山,海拔600多米。旭日东上,我们在山色如黛中,来到了象山之巅,追仰另一位龙门才子——杜鹏程。
  苍翠庄严的墓园之中,以《保卫延安》为主题的浮雕墙,如杜鹏程的笔力一样粗犷雄壮,坚韧挺拔。前方,披衣而立的杜鹏程塑像凝思远眺,望向远处的故乡——烟火万家的韩城。
  1921年,杜鹏程出生于韩城夏阳乡苏村,这里离司马迁祠墓仅十余里。幼年丧父的杜鹏程,自幼家贫。因苏村以种植、加工辣椒而远近闻名,为了求生,杜母常常背着儿子,没日没夜地碾辣子,以致很多时候眼圈都是红的。
  “上世纪20年代末,杜母带着年幼的杜鹏程,在县城租下民房,为的就是能让儿子读好书,上好学。”杜家的故交、陕西省司马迁研究会副会长薛引生说,“在县城的学校里,杜鹏程边读书,边给学校打铃,挣一点零用钱贴补家用。”
  “他把中华民族的文化提高到一个崭新的水平,把中国历史学说提高到一个崭新的水平,也把中国人的自我认识提高到一个崭新的水平……这就是自古至今,人们学习他、崇敬他、忘不了他的根本原因。”多年以后,杜鹏程如此评价司马迁,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司马君。这位当代知名军旅作家,以此种方式追仰伟大的同乡。
  “司马迁对韩城人的影响太大了。”韩城司马迁文化研究专家贾雪芹说,“不管在任何时代,司马迁都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偶像;无论家里多么贫穷,日子多么艰难,像杜母这样的尊师重教、耕读传家之风,始终徜徉在韩城人的骨血里。”
  “溥彼韩城,疆分周命。”韩城,古为周武王幼子之封国,地处黄土高原南部、黄河西岸,域内七山一水二分田,在历史上并非富饶之地。但受司马迁和《史记》的巨大影响而兴盛的耕读之风,在这里流遍乡野,润至深山。清朝西北地区唯一的状元、韩城人王杰曾说,“吾乡非沃土,然慕读书”。
  太守殷济为司马迁建祠建墓后,没几年便直接辞官回到家乡韩城,构筑精庐,设帐授徒,传讲《史记》;隋唐以后,随着韩愈、柳宗元、顾炎武等大批文化名人的推崇,司马迁和《史记》声誉渐隆,韩城文脉也随之渐昌。

据新华社